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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越明
奧巴馬擔任美國總統的就職典禮，在當地時間一月二十日舉行，或許是全球範圍收視率最高的電視節目。大多數人看電視，不為別的，為的是聽他的就職演說，彷彿未來國家的命運、世界的大局，都可從他的話裡聽出幾分端倪。
這位白宮新主人張嘴第一句：「今天我站在這裡，看到眼前面臨的重大任務，深感謙卑……」當即激起了滿場的掌聲，而我的思緒卻一下子跳出畫面，因為我分明聽到他用了「謙卑」一詞，即英文「humble」。翌日，大陸媒體發佈這篇演講中文稿，出自英文《中國日報》網站，該詞卻被譯為「卑微」，似乎並不貼切。中文裡，「卑微」通常表示出身、地位，而「謙卑」則形容心態、身段，奧巴馬此時此地要表達的，應當是後者——一種必需的政治客套。已經一腳踏進白宮，再以出身、地位說事豈非過於矯情？
這個詞之所以引起我的關切，以致後來無法全神貫注，聆聽奧巴馬端出甚麼治國大計、救世良方，是因為過去親耳聽見其前任也「謙卑」過兩句。那是一九九九年，在共和黨內初選獲勝的得州州長布什，開始了向白宮的艱難進軍，因民主黨籍對手是時任副總統的戈爾，已擁有一定的民望。七月一日那天早上，布什來到著名的高科技勝地矽谷，在這個既有鈔票亦有選票的「票倉」舉行早餐籌款會。我作為一家中文報社採訪主任前去採訪，有幸成為較早見識這位「得州牛仔」的華人記者。
布什來到波羅阿多市皇冠廣場酒店時，由於身份已屬「總統候選人」，所以是由一群彪悍的警衛簇擁著進場。他先是與一些企業界領袖寒暄，隨後上台發表競選演講。記者被隔離在大廳正對著講台的另一端，只能遠遠地抓拍幾個鏡頭，不得越雷池一步。我和另一家報紙的記者私下打趣：「這樣大陣仗，小布什已經有了總統的派頭。」
我記得很清楚，布什的開場白一連用了兩個「漢堡」（humble），說他是「謙卑」地站在此地以十分「謙卑」的心情，與諸位分享他的教育和高科技政策。緊接著，卻是一句口誤：「這不是我第一次到這塊被稱作矽谷的不可思議的地方來，但卻是我第一次作為美國總統，不，即將成為美國總統的身份到這裡來。」當即引發哄堂大笑，顯然他的糾正也不準確，是典型的以錯糾錯。這難免不叫人忍俊不禁：真是「牛仔」脾氣，幾秒鐘前還「謙卑」呢，瞬間就顯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勢！
在演講中，布什舌燦蓮花，侃侃而談：「政府並不創造財富，財富是由美國人民通過創意、企業和承擔風險來創造的。政府的作用，是創造一種使商業、企業和家庭得以興旺的環境。」對於推動高科技產業的發展，他胸有成竹地表示已有一套完整的計劃，稱如果他當選為總統，將提出降低這一行業的稅率，其中包括當地爭取已久的對研究和開發的永久性免稅，並承諾不會增加個人和公司所得稅。他甚至提出奇想：要使互聯網成為全球性的免稅區。布什還向在座的高科技企業主管開出一堆支票：努力增加引進高科技人才的H-1B簽證名額，提高有關數字的上限；當有些產品可從其他國家的競爭對手那裡獲得時，應該允許美國高科技公司向海外出口；要竭盡全力保護美國的知識產權。他也強調了教育的重要性，保證每個孩子都應該受教育，不能讓任何一個孩子拖了整個國家的後腿，因而要把毒品、槍械這類東西從所有的校園清除出去，等等。
那場早餐籌款會，前後不過一個小時，三十萬美元選戰經費入袋。在第二年大選中，布什以微弱多數的選票險勝對手，如願以償入主白宮，而且連選連任，做滿兩屆。但在他「謙卑」地站著發表就職演說的當年，以九．一一恐怖事件為藉口，先進兵阿富汗，後攻打伊拉克，泥足深陷，勞民傷財，而對國內經濟、民生問題則置若罔聞，直至去年金融泡沫爆破，引發全球財經危機，其本人亦成為美國有史以來民意支持率最低的總統。
布什卸任後，也會循例撰寫回憶錄。回首白宮歲月，不知他是否還記得九年前「謙卑」地對各地選民許下的諾言，會否由此生出一絲愧疚之情，向美國民眾道一聲「歉卑」？如今，首位黑人總統奧巴馬在歡呼聲中上台。有評論家撰文，希冀他成為「二十一世紀的林肯」，但他能否以自己的所作所為，使那一聲「謙卑」不再僅僅是政治客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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