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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姚沈鑑琴
——近世古琴家姚丙炎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張為群
去年是上海已故琴家姚丙炎先生(1921-1983)逝世廿五周年,適逢其子姚公白先生應香港志蓮淨苑之請,在南蓮園池舉行了四場講座和一場古琴演奏會。記得在演奏前,他說:「今年是我父親去世廿五周年,這次特別選了一些他傳授和打譜的曲,例如《廣陵散》、《高山》、《憶故人》和《平沙落雁》,都是我甚少公開彈奏的,因為這些曲都會勾起我對老一輩琴家的回憶。」演奏會先奏起浙派《平沙落雁》,繼而是《憶故人》──一首非常抒情細膩的琴曲,姚先生把聽眾引進他深深的憶念中,座中一位太太甚至流起淚來。據知這位太太八十年代初曾到上海向姚丙炎先生請益,聽到這些曲,也許讓她想起姚老先生的音容笑貌,以及彈琴時的神態風度吧。從這點推想,姚丙炎先生應該是一位值得尊重敬佩的琴家,也因此引起我對這位琴壇老前輩的好奇和神往。
記得第一次聽雨果出版的《姚門琴韻》,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感覺,可能這些琴曲的節拍較為緊湊、聲多而韻少、並有五個正音以外的變音,較諸今天為人熟悉的節拍寬廣、速度相對緩慢、以五聲音階為主的琴曲,予人較大的時空距離感。聽了幾次後,我開始思考一些問題,例如我們今天一般認同的琴樂風格到底是屬於哪個年代的呢?人們追求琴曲的傳統意蘊和古味到底該以哪個年代為準呢?古曲最真實、真切的表述莫過於把它們化作音響,讓人實實在在聽到樂音的輕重、大小、遲速、剛柔、虛實等,還有全曲的起伏變化。古人留傳下來的琴曲剔除同名的也有六百五十多首,要使之復活,必須經過一個「打譜」的過程。所謂「打譜」就是把只標左右手指法、音位符號,不記節拍和時值的古琴減字譜整理為可彈奏的、有節奏及內容情感的樂曲。這項工作絕不容易,琴家除了要具備較高的音樂修養外,還要有深厚的傳統文史哲知識。
當代琴家成公亮先生在1983年發表的《古音樂天地的旅行者──悼念古琴家姚丙炎先生》中說:「1953年以來,他利用工餘時間,完成《幽蘭》、《廣陵散》、《孤館遇神》、《華胥引》、《屈原問渡》、《酒狂》、《烏夜啼》等大小近五十首琴曲的打譜工作,這一可觀的數量及其為琴界所公認的學術水平,即使在專業古琴家中也不多見的。」因此他被譽為在琴譜解譯工作中貢獻和影響最大的近世琴家之一,同時代的還有管平湖(1895-1967)和吳景略(1907-1987)兩位先生。姚先生在打譜上能有如此突出的成就,主要可歸納為四個原因:從小有機會接觸多種樂器,吸收了不少民間音樂的養分;少年時代隨其父拜識了國學大師馬一浮先生(1883-1967)、張味真教授等,並獲教導指點,對其治學精神有極大影響,亦打下了堅實的文化藝術基礎;古琴老師徐元白先生(1892-1957)特殊的授琴方式,培養了他獨立打譜的能力;與滬上琴人的頻密交流,開闊了眼界,增長了琴學知識,也提高了他對各派琴風特點的理解。這些條件造就了他三十多歲時即為國內極少數能解譯唐代卷子本文字譜《碣石調.幽蘭》的專家之一。
姚丙炎先生雖為業餘琴人、壽終之年亦僅六十二,但他在古琴上的成績卻早為人肯定和重視,例如1959年首次參加打譜活動,那是在北京舉行的《胡笳十八拍》音樂會。1962年於第三屆「上海之春」民樂專場音樂會上彈奏自己整理的《楚歌》和《華胥引》。同年再往北京,作為古琴音樂的唯一代表,在「全國獨唱獨奏音樂會」中演奏了《楚歌》和《華胥引》。1963年出席了中國音協在京舉辦的紀念嵇康誕辰1700周年打譜座談會和演奏會,是次彈奏了自己打譜的《孤館遇神》和《烏夜啼》。他熱愛古琴,更醉心於古曲的整理和發掘,他說:「打譜對於我,正像新天地對於旅遊家那樣具有吸引力,在新的音樂天地裡漫遊,使我感到其樂無窮。」他在十多種古譜中完成了近五十首打譜曲,當中大部分是取自明代成書的《神奇秘譜》和《西麓堂琴統》,這兩種琴譜收錄較多早期琴曲,其特點是較重右手指法,並有不少古指法,故打譜時若以明末以來重左手指法的一套審美標準求之,則恐失卻個性和時代特徵。因此,當他以「三字句」的節奏處理完成《酒狂》的打譜後,哄動了琴界乃至音樂界,眾多琴人紛紛仿彈。經他打譜後的《酒狂》,節奏大異於當時的琴曲風格,予人耳目一新之感,如今看來,此曲一直流傳不衰,說明他的打譜是具有創造性的,而這一曲正完成於姚公白先生在《姚丙炎古琴打譜探微》講座中所歸納的第三階段──風格形成階段。
姚丙炎先生曾有多次機會走向專業的道路,但他都婉辭了,直至晚年退休後才兼任上海音樂學院客席教師。基於對打譜工作的責任心,他提早在五十八歲退休,全心投入這項工作,當時他還自撰了一首五言絕句《退休有感》:「不從老去優餘歲,卻向琴中苦用心。安是名利忘於止?此間消息有知音。」很多人聽過姚先生彈奏的《高山》錄音,都驚嘆於從他指間流瀉出的抽象樂音,竟讓人有「巍巍乎若高山」之感,看來他的知音可真不少。當代琴家林友仁先生總結姚先生的操縵風格是「音色秀美,穩健恬淡,含而不露,生動而不流俗」。
除了彈琴和打譜外,姚先生還有不少琴學方面的著作,當中《唐代陳拙論古琴指法》及《琴曲鉤沉》上卷已分別於2005年和2007年出版。另外,姚先生對任何來訪求教的琴友都一一指導,從無門戶之見,因此,多年來有不少內地、香港、美國、歐洲等地的古琴愛好者和研究者紛紛登門請益。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劉楚教授形容他是「一派讀書人儒雅風度」;美國匹茲堡大學音樂系榮鴻曾教授說在短短的三個暑假中「得益遠遠超過所學的曲目和琴藝」,去年還特意刊登文章表示「對老師的懷念和敬意」。聽說琴壇前輩張子謙先生(1899-1991)有一段時間每個星期風雨不改地到他家學《神奇必譜》的《廣陵散》,他們互相觀摩切磋,感情深厚,張先生在姚先生去世時特地撰寫了一副輓聯:「藝學均優打譜百曲完成九五放眼琴壇誰比得,壽緣恨短推遲十年不過七四惓懷寥廓痛難禁。」
1980年香港中文大學曾邀姚先生來港作特約研究員,後因有關部門不批准而未能成行。去年剛好是他逝世廿五周年,姚公白先生在志蓮淨苑的最後一個講座結束前,徇眾要求再彈一曲,屏幕上投影了姚丙炎先生的撫琴照,一邊還播放著他彈奏的《鷗鷺忘機》,此時姚公白先生應聲齊奏,父子「同台」,如斯感人的場面,彷彿姚老先生真的來了香港。本月17至19日,城大中國文化中心將邀請姚公白先生為大家介紹古琴音樂及姚丙炎先生的打譜曲,讓我們有機會再次領略這位老前輩的琴曲打譜風格。 ■(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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