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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倫堡的回憶錄，是面鏡子。作者提供
黃仲鳴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蘇聯斯大林當政。大清洗。兩名大人物在斯大林別墅觀星，爭論一個星座的名稱。一說獵戶星座，一說仙后星座。面紅耳赤之際，在旁的斯大林笑道：「莫爭、莫爭，打電話問天文館長吧。」
誰知，原來的館長天文學家已被「清洗」了，新的館長是個不學無術的軍長，慌忙派車去找一位尚未「洗」掉的天文學家。這位專家自很多同行被捕後，一直惶惶不可終日，此時夜半見有車光臨，門鈴又按得急，竟然心臟病發，嗚呼哀哉去了。汽車唯有急馳去找另一天文學家。這位專家也以為「清洗」終於臨頭，不甘受凌辱，縱身從窗口躍向夜空，一了驚惶的殘生。
三十年代這場「大清洗」，濫殺無辜，人人自危；而因多在夜半執行，按鈴之聲往往變了催魂鈴。那位新館長在清晨時分，終於弄清楚了是甚麼星座，致電稟告時，獲得的答覆竟是：「他們早就睡覺去了。」
這個故事，我是從雷頤的《圖中日月》看來的，而雷頤則引自俄羅斯作家拉津斯基一九九六年出版的《斯大林》（中譯本：新華出版社，一九九七年出版）。這恐怖的夜半鈴聲，在拉津斯基之前，即六十年代之時，著名的記者、作家愛倫堡的回憶錄：《人．歲月．生活》（中譯本：海南出版社，一九九九年）已有所描述了。博覽的雷頤當然有看過。
一九三七年末，愛倫堡從西班牙內戰中奉調回國，現實的嚴酷、恐怖遠遠超乎他的想像，一批又一批人被「清洗」；他所任職的《消息報》，乜室物室的領導人，恍如走馬燈，往往今天被任命，明天就被逮捕。愛倫堡說，他所熟識的人，沒有一個相信有明天，許多人都準備了一隻裝著兩套內衣的小皮箱，隨時一去不返。而愛倫堡自己也有這麼一個小箱，夜半鈴聲一響，便走上不歸路。外交家李維諾夫是愛倫堡的好友，他臨睡前，總把左輪手槍放在床邊小桌，一聞催魂之聲，不是用來反抗，而是用來自行了斷。免於恐懼的自由，對他們來說，完全是奢望。
雷頤說，最能反映一個時代、社會特點的，不是那些轟轟烈烈的大事件，也非那些政治領袖、英雄豪傑的升降沉浮，而是無數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的「細節」，當這些「細節」充滿恐怖時，這種日子便是最難過、最可怕的。我想，沒有經歷過這種「細節」日子的人，絕對感受不到那種「恐怖」。「大清洗」與我們的「十年浩劫」，同樣令人難忘，歷史往往充滿教訓，但能吸取教訓者又有幾多？所以，歷史又像輪迴似的，在折磨世人。
拉津斯基的書、愛倫堡的回憶錄，是面鏡子，普天之下的領導人，實應以此為鑑。平常人家所要過的，是平平安安、安安樂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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