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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愷漫畫
青 絲
有時候也不免彷徨，不知道究竟怎樣才算是真正的生活。2006年世界盃期間，有一個當時還是NO.1的羅納爾迪尼奧（港譯「朗拿甸奴」）做的廣告：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裡，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照了進來，小羅微笑著露出他那招牌式的齙牙……我每次看到這個廣告，都會感到一陣莫名的悵惘，總是想，即使做人做到了小羅這種程度，又有什麼意思呢？無非是房子住大些，飲食豐盛些，每日寶馬香車，醇酒美人相伴罷了……
之所以會這樣想，並不是因為我品性清高。其實我是嚮往這種生活的，只是我終其一生也無法達到小羅這樣的生活品質，所以多少有一點酸葡萄心理。後來看了一個報道，一些愛茶的台胞，把家遷到了雲南的茶山深處，每日與茶為伴，心中無累，悠然自欣。我由此而頓有所悟，也許，真正的生活就是能夠尋找到人生的意義。只不過各自尋找的途徑不同，有人是通過物質，有人則是通過心靈層面的東西。
幼年時，鄰居的一個老頭很好客，他家自然也就成為了一個老人俱樂部，每天都有許多老頭從午後就集中到他家的騎樓下，支一張小桌子泡功夫茶。泡茶的工具很簡陋，搪瓷茶盤裡放一隻瓷蓋碗，幾隻牛眼杯，開水也是事先燒好了灌在保溫瓶裡。茶葉則是百家茶，今天這個老頭從家裡帶來一小撮說是兒子出差帶回來的單樅，明天那個老頭又拿來一小包雲南的紅茶，總之是有茶就行，茶葉的檔次高低並沒有人在意。幾盞茶下來，老頭們要麼隨著廣播裡的粵劇搖頭晃腦地哼上幾句，要麼輪著用一支竹子的水煙筒吸水煙，然後各種傳聞秘事，稗官野史，以及發生在身邊的大事小事都是談資。有時候，還會有票友攜帶著京胡，於喝茶的間隙自拉自唱地來上一兩段，博取一眾老友的幾聲喝彩。
如今回想起來，那茶的味道應當是不怎麼好的。凡是喝過功夫茶的人都知道，泡茶的水若不是現燒現沖的滾水，泡出來的茶，味道也肯定好不到哪去。但是，那種優遊自在的喝茶方式卻非常令人羨慕，大家就是聚在一起，沒有絲毫功利之心地喝茶，所有的煩惱都暫時拋在了腦後，入口的是茶湯，品味的卻是人生的閒適。《詩》云：「伴奐爾遊矣，優遊爾休矣。」其中所說的悠閒自得且暫休，不就是這種境界嗎？
成年之後，喝茶也成為了我每天必修的功課，每有新茶，也喜歡邀約友人一起品茗，並不是為了體驗「兩腋習習清風生」的感覺，而是為了享受生活的那份安樂與從容。喝茶是需要知己的，雖不至於要有「可抵十年塵夢」的層次，但彼此也要有共同的志趣，茶才能真正地品出味來。我有一同學，善品茶，但生性沉靜寡言，話語不多。我每次前往造訪，主客都是以茶相對，不談是非，亦無關榮利，如果有新鮮的事情就說說，若一時找不到話題也自無妨，把茶斟滿，然後舉杯勸茶即可。面對氤氳的茶霧水氣，一切盡在不言中。
後來有朋友開了一家茶莊，我亦是座中常客，大家圍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亂侃，任由門外的車馬之塵滾滾，而以一種平和的心境消磨半日之閒，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即使遇到言不諳典、話不投機之人，也無須爭執，只需淡淡一笑，心也由是而釋然。若是不願參與炎涼囂雜的談論，也可尋個托詞起身離去。臨別主人招呼一聲「有空過來喝茶」，也有幾許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韻味。
只不過，這一切都隨著時間的推移，彼此處境的改變而煙消雲散了。
我不知道像我這樣交際圈子與年齡增長呈反比的人還有多少，也許，這已經成為了一個很普遍的人生事實。青少年時代朝夕相處、就連談戀愛也可以跟著去的同學和朋友，隨著各自成家立業，或者遠赴他鄉謀生打拚，已經是雨零星散。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往往也無法免俗地變得世故起來，話只說六七分，凡事皆想要為自己留下足夠的餘地，也使得真正的朋友越來越少。一如新鮮出爐的賀歲片《非誠勿擾》裡，秦奮的一句看似漫不經心的台詞：「錢我不缺，就是缺朋友。」而鄔桑過後為之大哭的情節，也是令人感慨不已。
某天看到一張名片，背面印有一行很溫馨的小字：「朋友，有空給我打個電話，我們一起坐下來喝杯茶。」
浮生碌碌，宦情生計之餘，可還有閒一起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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