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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村河民居。作者提供
陳曉鳳
北京房山區的韓村河村是「新農村」的典型,有著「京郊第一村」的美譽,筆者不久前去觀光,別有一番感受。
建築宏偉 熱浪襲村
初夏的天氣,從北京乘車向京西的房山區馳去,飛速的車程之下沒迎來近郊的涼爽,卻覺得與市區一樣燥熱。隨著大餅式的城市擴展,更多硬化路面抹去了鄉村的樹林與田地,更多水泥森林般的商品樓取代了掩於鬱鬱蔥蔥中的農家院落,郊區對市區氣溫的調節作用已基本消失了。
離北京兩個小時左右車程的韓村河,由一條擺滿鮮花的寬闊柏油道與公路相接,老遠就能望見宏偉的標誌性建築。走在這條路上,感覺與其說是走進一個村莊,不如說是走進一個景點。進村要買門票,40元一張,比旺季的頤和園票價還貴。除了參觀別墅,村裡還有公園、廣場、村史展覽館等景觀。公園裡有乏人問津的遊艇,廣場上有一排排閒著的旅遊觀光車,偶爾有一輛觀光車帶著遊客進村。
十幾年來,韓村河都是作為新農村的示範。韓村河靠建築業起家,過去幾十人的村包工隊現在已發展成為全國著名的大型建築集團。當周圍村子還都是農家小院時,這兒的農民就已家家住進統一建造的二層別墅小樓。當別的村還是一家一戶的小農經濟時,這兒的農田就全部集中於村政權統一經營。
站在村口望去,村內是一排排色彩艷麗的別墅,村外是大片綠油油的農田,好一幅美麗的畫面!走進村子,穿行在平坦的村中柏油路上,第一感覺是酷熱,第二感覺是安靜。因為少有綠蔭,陽光暴曬在水泥路面與別墅區上,形成一個巨大的集熱場。上午十點左右的黃金時間,幾乎家家大門緊閉,路邊極少能見人影,若不是別墅院中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叫,你很難感受到這兒是個村莊。村裡的公共廁所都很乾淨,每個廁所都有專人打掃,掃廁的老人就靜靜坐在廁所外的凳子上,望著空蕩蕩的街道。
有糧吃 缺錢花
我想,壯勞力肯定都去村企上班了,這村是著名的韓建集團發家地,農民不種地也會很富。但與偶爾碰到的村民聊天,老鄉卻說:別看我們住別墅,可不少人口袋裡沒錢。土地歸村裡統一經營後,村裡每年給每人發300斤糧食,吃飽飯沒有問題,可是沒活錢兒。
有老鄉說,如果與管理層沒關係進村企很難。為了解決就業,村裡安排了不少村民看大門、清掃廁所和村裡道路。掃馬路每月收入260元,掃廁所每月收入360元,不少村民的生活來源就靠這個。但還是有不少人沒活兒幹,有的跑到外村去承包果園、農田,有的到處打零活兒。老鄉說,這村很多家庭每月收入都在700元以下。
有老鄉說,韓村河有醫院、托兒所、小學和中學,這些是村民可以享受的福利,可要是孩子去外邊上學,老人去外邊看病,經濟上就會很困難。有老鄉說,韓村河的孩子如果在外入學申請困難補助,村裡是不給開證明的,因為韓村河是北京有名的富裕村,不能敗壞村裡名聲。
我問:村裡有真正富裕的嗎?老鄉說,村企經理們月收入有上萬元,村委會的工作人員月收入有千元左右。都比普通農民高得多。
商品宅多 可耕地少
我對老鄉說,你們住著小樓,不用下地,一個個臉捂得白白淨淨的,還能免費發口糧,這樣的日子夠幸福吧?老鄉們卻說,還是有地好!現在連種點兒菜的地都沒有,別墅院裡種什麼都不長。臨近村子農民種的大棚菜賣到韓村河,都比別的地方貴。老鄉說,別墅是在各家宅基地上蓋的,按原宅基地面積折合成錢,原面積少的自己就得多花錢,農民也就剩宅基地這點兒財產了。
村裡50歲以上的村民,都很懷念過去自家有地的小農時光。他們說,那時候,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種糧食、蔬菜,能搞自由經濟,有活錢兒花,有奔日子的心勁兒。現在不愁吃住,可花的都是死錢,日子沒啥意思。
老鄉說,開村委會時有人要求分地,村幹部說,若要分地,現有村裡給的待遇全部取消。北京農村的可耕地本來就極少,韓村河因為建了大片商品住宅,可耕地就更少了,現在每戶平均只有六分左右的土地,這點兒地顯然不能養活一家人。
村民靠個體商業致富也不容易。沿著別墅區轉了幾圈,發現村裡幾乎沒有小商業,老鄉說村裡不讓搞。來參觀的人都由觀光車拉著去指定的人家吃飯、參觀。韓村河的大街上看不到狗,大概是為維護村容。
老鄉說,住別墅不如農家院舒適,原來的三合房更保溫,(中間灶房,兩邊廂房的傳統北方民居),兒子結婚也還能在自家小院裡再蓋房。現在要是有兩個兒子,還得在村邊的商品房區再給兒子買房,商品房的物業費好些人家就交不起。
遐想自由經濟
我問老鄉,村政權是你們自己選的嗎?
老鄉說,附近別的村村長都是三年一換。有想當村長的就得拉攏人心,選舉村長前就得活動,要不就給50、100元的,要不就拉著大家上飯店猛吃一頓,叮囑到時投自己一票。韓村河選舉不用這一套,現任班子永遠不會選下來。韓村河是市裡新農村建設的先進典型,村政權位置非常穩固。有村民說,村高層的親戚在村裡都任各部門要職,普通村民處處受人管,說話也得當心,說了不該說的話會挨整。
本想領略農村新氣象,卻領略了許多「新農村」背後的東西。對住別墅的農民也由羨慕變為微微的憐憫。美麗的韓村河,卻缺了自然與社會的豐富生態,農民只能選擇被規定好的生活。
只要不被限制得太慘,農民的血液裡都流淌著對土地的激情。曾有位陝西富村的村長告訴我,他當好村長的「絕竅」,就是維護事實上的土地私有化。在不少村子都能看到,只要村政權尚寬鬆,各種制約力尚平衡,多數農民都會依靠農副業從土地裡「挖掘」到足夠體面的收入。攀比心刺激著發家野心,農民都是天然的個人主義者,自由經濟是他們生命的源泉。沒了屬於個人的土地,農民也就喪失了獨立與自由。
政治生態也影響著自然生態,雜草難見的村莊,是可怕的。那些在「新農村」運動中住了小樓的失地農民,雖還在宗法社會的束縛下,卻不再是真實意義上的農民,而成為政治「景觀」的一部分。
中國不乏韓村河式的新農村示範村。這些村的共同點是:一個能掌控集體財產、與政府高層關係密切的村政權;一個利用集體土地發展起來的強大村辦企業;一群因失地而靠打零工為生的農民。北京周邊那些下苦力的農民工,那些開黑車的司機,被城管轟來轟去的小販,許多就來自這樣的村子。
走出韓村河,我憶起舊時農家景象:小河流水,青蛙鳴叫,林木掩蓋下錯落著小小的民居,阡陌之間農人忙碌的身影,籬笆牆外婦女孩子老人餵豬喚狗轟雞,日子細碎而隨意。是這樣的傳統農家生活,還是大一統模式的新農村,更能讓農民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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