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親愛的○,有時是這樣的:什麼事情也不想做,書看不了幾行便擱下,CD聽不了一會兒就關掉,坐一陣子又躺一陣子,一個下午就溜走了,天快要暗下來了。○,沒事,只是很慵懶,只是無藥可治的周期性懶散。懶散得積極而快樂,不想做任何事情,那好,至少不會把事情弄糟。
公園前有一個大泥坑,黃黃黑黑的泥土堆起來,旁邊豎起紅底白字的路牌,修路工人都下班了,不知道掘開路面是要修理些什麼,不知道是電線抑或水渠抑或電話線抑或煤氣管出了問題。○,什麼事情也不想做,就像堆在路旁的泥土,始終要將泥坑填平的,可是此刻路牌掛著小紅燈,淡黃的光在入黑前就亮起來了。
什麼也不想做,可死線老在催促:可以活得積極點麼?可以的,○,只是想說一個故事,出自高爾基(Maksim Gorky)的《俄羅斯童話》(Russian Fairy Tales),發生於大半個世紀前的俄國,○,有時懷疑他還活著,因為他的故事裡總有一些「永生」的人物。
話說有一位作家,喜歡別人談論他的作品,但他清楚,那是近乎吹噓的過譽,他臨終時便想:「我最好的作品還沒有寫出來呢。」他終於躺在棺材裡,怪責妻子脾氣差,兒子沒出息。他被送到墓地,發覺場面冷清,便想:「笑話呢!即使是一個渺小的作家,但文學是應該受到尊敬的。」○,他發覺送他喪的只有九個人,包括兩個乞丐和一個點燈夫。
他生氣了,走出棺材,跑到理髮店剃鬚理髮。○,死而復生是好的,但他奇怪為什麼理髮師不曾發覺他剛剛死過了,便忍不住問道:「給死人理髮你不害怕麼?」理髮師說:「對不起,先生,我們生活在俄國,對什麼怪事都習慣了……」他理過了髮,回到送葬行列,參加自己的葬禮,嚷道:「來看呀,這是小說家的葬禮!」他問點燈夫:「認識這作家嗎?」點燈夫說:「不單認識,還利用過他——他每夜亮著燈,在窗前的書桌坐到天明,燈光夠亮了,我可不用點街燈,省了燈油。」
他還在自己的墓地演說,翌日報章這樣報道:「有人在作家的墓地發表令人感動的演說……表達了毫不含糊的愛慕。」作家便安心爬進棺材,徹底死掉了。○,這作家可不是活得太積極、太疲累嗎?
○,沒事,只是不想做任何事情,不想動,也不想靜。堆積的事情比坑旁的堆土還要高,要是列一張清單,大概有一哩長。○,總是這樣,懶散的時候老覺得一切積極的想法都不免是可笑的,如果不是可悲或可恥的話。
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說:「沒有一種童話,能比生活本身所創造的,更美麗。」高爾基引用了,作為《俄羅斯童話》的引子,○,他總是在結束前故意說:「這故事裡,什麼教訓之類,是一點也沒有的」,或者會說:「這故事裡,是什麼意義也沒有的……連一點也沒有!」可他那些「沒有教訓」、「沒有意義」的故事,卻常常惹人遐想,彷彿故事裡的人一直活到今天,或者說,那些人是「永生」的。
急也急不來,○,懶散到前無去路,自有解決的辦法。如今只是不想做任何事情。路旁的鐵絲網晾曬著乾了的衣物,天色快要變得昏暗,一個下午溜走了,不知道明天會不會下雨,會不會有陽光普照,○,真的沒什麼意義或教訓,只是不想做任何事情,就像沒修好的路,像堆起的泥土,倒不需要通往「永生」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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