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一九七九年去探訪楊憲益,喝酒聊天,他的談興甚健,話題無所不包。
談話中,他還領我看他的中外藏書。他打開一本八開本厚逾五百頁的《二十世紀中國繪畫藝術》的大型英文巨著,作者在前言表示,這部著作全仗楊憲益的協助而成(大意)。我想,當今華人翻譯巨匠,論學養之淵博精深,恐怕非楊憲益莫屬。
劉伶之徒,大都喜沉吟曹孟德的〈短歌行〉,常人喜歡援引〈短歌行〉的「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楊憲益對〈短歌行〉是否曹操所作,便曾提出質疑:
原歌八解,四句一解。從內容看來,口氣很不一致,就以最著名的一解「月明星稀,鳥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來說,當時曹操正在招待賓客,作為主人的身份,怎麼會有想投靠豪門而無枝可依的想法呢?至於後面的另外兩解「越陌度阡,枉用相存」等等和「山不厭高,海不厭深」等等,很明顯也是投靠曹操門下賓客的口氣。曹操自己決不會說出「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那樣吹捧的話……
楊憲益往往自稱從幼年起就不是一個用功讀書的人,在留學英國牛津時,也愛調皮搗蛋,即管這樣,他還一口氣把《離騷》翻譯了出來,套他的口氣是出於好玩。這一年,他才二十四歲。
楊憲益之「不用功讀書」之說,相信只是一種調侃而已。他只不過不喜歡死讀書,其實他所涉獵的書籍,可謂車載斗量,他不過是寓娛樂於學問罷了。
楊憲益決不是讀死書的人,他敢於摸老虎屁股,翻歷史的案。他曾一再公開地說:「我始終認為《離騷》的真正作者不是屈原,而是比他晚幾個世紀的漢代淮南王劉安。」
他自嘲地說,既然原作都是贗品,他的譯作就更可以天馬行空了。
一九五三年,楊憲益跟一群科學家、藝術家一起接受毛澤東接見。
周恩來向毛澤東作了特別介紹:這是一位翻譯家,已經把《離騷》翻譯成了英文。毛澤東握了握他的手說:「你覺得《離騷》能夠翻譯嗎,嗯?」
毛澤東當時的意思是《離騷》應該翻譯不了,楊憲益雖然當場沒有吭聲,但心裡卻大不以為然,他認為在世上沒有什麼翻不了的。
對楊憲益而言,有他與戴乃迭在翻譯上的雙劍合璧,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翻譯的。翻譯就是把某一種文字,翻譯到另一種文字這麼一回事。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楊憲益夫婦接受中國外文出版社的邀請來到北京,當時外文出版社剛剛創立英文版《中國文學》雜誌,這標誌着向西方社會系統介紹中國文學作品的開始。在這一時期,楊憲益夫婦以驚人的速度翻譯了大量中文作品,其中三卷本的英譯《紅樓夢》,就是這個時期的產物。
此外,楊憲益還與戴乃迭翻譯了大量中國古典名著,如《魏晉南北朝小說選》、《唐代傳奇選》、《唐宋詩歌文選》、《宋明平話小說選》、《資治通鑑》、《牡丹亭》、《長生殿》、《聊齋選》、《儒林外史》、《老殘遊記》等……
那次與楊憲益聊到深宵。戴乃迭靜靜地坐着,清的臉上木無表情,但口角隱約掛着一絲笑容,也許沉緬在過去她與他愉快的日子裡。 (《「何妨一醉成酒仙」的楊憲益》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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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上期本欄《酒仙楊憲益》一文,第四段第三行提到楊憲益的澳洲籍老伴戴乃迭,應是「英籍」的筆誤,特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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