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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劇經典《帝女花》。 資料圖片
潘國森
唸中學時國文課要讀點元曲選,那時黎恭棣老師在課堂上當然沒有教怎樣唱,只記得他說及唸大學時,教授要求他做點元曲作業,一眾同學覺得太難,便跟教授討價還價,最後填詞了事。到我們這一代中學生用廣府話來讀元曲,更不能領略當中的韻律。
近日在互聯網上看到去年中央圖書館舉辦的「粵劇與中國語文教育」研討會的錄影,會議是出版《一代藝人任劍輝女士逝世二十周年紀念專刊》的相關活動,幾位講者都介紹自己幾十年欣賞粵劇藝術的經歷和得益,主要是藉欣賞粵劇的唱詞和唸白學習韻文。
看過整場研討會的紀錄,有些感想。首先要講「題外話」,研討會的主持人將「時間」讀作「時奸」,非常礙耳。一位講者將刊物的「刊」,讀如看更的「看」,不是讀如稀罕的「罕」,便擔心「病毒音」入侵粵劇界。前輩作家王亭之先生(即佛學家談錫永教授)曾經撰文引述鄭頌周先生(粵劇名伶鄭碧影小姐的胞兄)看戲的見聞,一位紅伶演《洛神》一劇的曹植,唸到「煮豆燃豆萁」時,將萁讀成「其」而不是一向以來通行的「箕」,紅伶解釋這是某教授提示的「正確讀法」云云。戲曲對社會上的語文教育當然有影響,最近電視劇《宮心計》收視很高,可惜也受到「病毒音」污染,演員一律都將「為虎作倀」讀作「為虎作娼」。雖然有字書標示「倀」當讀如「昌」,但是亦有收通用音,即是「撐」的陽平聲,這個音按香港語言學會的音標系統是(caang4)。任劍輝、白雪仙的衣缽傳人龍劍笙和梅雪詩可說是撐起今天香港粵劇市場的重要支柱,她們沿用幾十年來的老招牌「雛鳳鳴劇團」,現時電視台的配音節目一律將「雛」讀成「鋤」(陽平聲)而不是通用的「初」(陰平聲)。如果粵劇界不同心合力抗拒「病毒音」,那麼在中學國文科引進粵劇學習恐怕亦無助於提高學生語文水平。
閒話表過,言歸正傳。
粵劇界需要為這門傳統藝術培育接班人,包括演員和觀眾都要新血補充;教育界則希望豐富國文教育的內涵。但是「粵劇與中國語文教育」這個議題需當小心處理,訂下切實可行的目標方可。按現時的課程改革,可以在國文科引入跟戲劇藝術相關的學習單元,這樣的課程涉及兩個層次,一是欣賞,一是演出。不過演話劇易,演粵劇則極難。
提高學生語文水平可以有許多手段,借助閱讀小說(未必一定是金庸小說,但金庸小說特別合適),不必投入大量資源,而且見效快,學生也可以因應自己的能力,多讀、精讀,或是稍讀、略讀。
藉學習傳統戲曲來輔助國文則勞師動眾,而且是長遠投資,不過功效卻是「立體」(跨領域)而不止是「平面」(單純語文能力)。其實不單是粵劇,中國其他傳統地方戲劇包含的元素都比平面的文學作品豐富得多。粵劇有四功,即唱、唸、做、打。學習的範圍包括詩歌、韻文、朗誦、音樂、演唱、抽象身體語言、舞踏和體操等等。正式演出時還要加上化妝、服飾、舞台管理、佈景美術、道具等等。
問題是學生在不同學習範疇的興趣和能力經常有很大的差異,用國文科有限的課時學粵劇,很難保證大部分學生都能夠投入和得益,負責老師更會非常吃力,如果不是對粵劇藝術有非常濃厚的興趣,會成為天大的苦差事。這個研討會的討論環節就有資深粵劇戲迷問幾位講者,是否要等到國文老師學戲幾十年,才可以達到能在中學教粵劇的水平。
我倒認為粵劇界和教育界都不應對類似計劃抱有過高的期望,更不應只着眼於有多少家中學開辦粵劇單元課程為目標,培訓粵劇演藝人才也不能靠文法中學。其實年輕人到高中甚或唸完中學才去正式學粵劇實在太遲,更佳的做法反而是成立一所粵劇學院,招收小學至初中年齡的學童入讀。但是學制要非常靈活,例如修到一定程度之後,有關當局應要頒授等同中學畢業、甚或更高的認可學歷。授課更非得小班教學不可,除了粵劇唱、唸、做、打的密集訓練之外,亦要保證課程能與常規中小學涵接,萬一學生學了幾年粵劇後發覺興趣不在於此,還可以抽身轉到一般文法中學繼續升學,那麼家長和學生在報讀時就不會有後顧之憂。
此外,粵劇的唸白和唱詞難免涉及大量廣府話口語,需知口語和書面語有一定差異,這個「演粵劇學國文」的構思,跟近年教育當局推行的「普通話教中文」計劃,似有「對着幹」的形勢。所謂「普教中」的概念,是認為香港人日常講廣府話,於是寫文章時常以口語入文,措詞便不夠「規範」。「普教中」要求學生用普通話思考,然後「我手寫我口」,才可以提高寫作能力云云。平心而論,廣府話保留古音較多,用來學習格律詩,比起用普通話更能體會當中的韻味;普通話沒有入聲,用來讀唐詩經常出毛病。因此,「普教中」一定可以提高香港學生中文語文能力的說法甚為可疑。
回到更現實的問題,香港有不少粵劇老倌對推廣和發揚這項嶺南文化遺產不遺餘力,但是他們當中卻有許多人明確表示不贊成自己的子女學戲,反映粵劇藝術的市場前景不明朗。「演粵劇學中文」的想法,怕會給粵劇從業人和觀眾一個不設實際的期望。
雖然喜歡粵劇藝術,但是總覺得現時香港最流行的劇目,內容大多「兒童不宜」。梁啟超先生《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一文指出,中國人的「狀元宰相」、「佳人才子」、「江湖盜賊」、「妖巫狐鬼」等思想都來自小說。當然,這些思想也來自戲曲。當今最瘋魔香港粵劇戲迷的劇目,主要是名編劇家唐滌生編撰的「任白戲寶」,當中不少唱詞還是有太多男女調情的內容,適合成年的觀眾多過中小學生。
我想還是應該退而求其次,先從粵劇四功之首的唱這一門入手,即是「唱粵曲學中文」,那就更容易實行。如果教學條件不夠,無可奈可要讓同學先學聽和學唱粵曲小調,而不是一下子便接觸梆簧與工尺譜。由「粵劇與國文教育」退一步為「粵曲與國文教育」,似乎更平實一點,更易見效。因為現在談論的教學對象是一般中小學生,而不是粵劇學院的梨園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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