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空間：沙林傑的寫作之謎即將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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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林傑去世，他的小說再次引起世人關住。

葉匡政

　美國兩個驚天大案的兇手，都與一本書有關，這本書叫《麥田捕手》。寫作這本書的作家，1月27日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的家中逝世，享年91歲。他的名字叫傑羅姆．大衛．沙林傑。沙林傑在他離世的地方，隱居了近60年。

　1980年12月的一個晚上，當馬克．查普曼掏出手槍指向約翰．列儂—這位著名的搖滾樂歌手時，槍上蓋着一本《麥田捕手》。查普曼向列儂開了5槍後，不慌不忙地坐在街道邊，讀起了沙林傑小說。他告訴警察：「這本書是寫我的。」查普曼在監獄中發表聲明稱「我希望有一天你們都能讀一讀《麥田捕手》，我今後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這個目標，因為這本非同尋常的書裡有許多答案」。

　4個月後，里根總統遇刺現場，警察在兇手小約翰．欣克利的口袋裡，同樣發現一本《麥田捕手》，書已被翻得破爛不堪。當然這並不是一本專門陪伴兇手的書，它同樣陪伴過無數卓有成就或循規蹈矩的美國人。從這兩個極端案例，可看出它對美國年輕人的影響之深。

　沙林傑雖然逝去了，但對於世人仍然是個謎。他的生活經歷簡單，中學和大學都沒讀完，二戰時應徵入伍，參加過諾曼底登陸和阿登戰役，戰後回到紐約重新寫作。在陸續發過幾個短篇小說後，1950年7月，《麥田捕手》的出版使沙林傑一舉成名。

　不久，他便買了一塊帶小山的土地，隱居到新罕布什爾州的鄉間。他住在山頂的一座小屋裡，四周都是樹木，豎着高大的鐵絲網，網上裝着警報器。他似乎在踐行小說主人公霍爾頓的夢想，「用自己掙的錢蓋個小屋，在裡面度完餘生」，不再「和任何人進行該死的愚蠢交談」。他的書房，是一間只有一扇天窗的水泥斗室，每天早上8點他就帶着盒飯入內寫作，真到下午5點半才出來，家裡任何人不得打擾他。人們想拜訪他，也事先遞送信件，陌生人被他拒之門外是常事。他極少在公共場合露面，不接受媒體採訪，即使出現在附近小鎮上，也幾乎不與人說話。幾十年裡，媒體要找到一張他的照片都很困難。

　他還在寫作嗎？這是所有人關心的問題。他在《麥田捕手》出版後，10多年裡只出過3個中篇和一個短篇，1970年後便不再發表作品。《麥田捕手》的成功，讓沙林傑完全衣食無憂，這本小書至今每年在美國銷量仍有20萬冊以上。生前他除《九故事》外，不同意將其他發表過的短篇小說結集出版。這麼多年，出版商一直在打他的主意。相信在他去世後，一場關於他遺作的出版之戰一定已在暗中打響。他的寫作之謎也即將揭開。

　如果一定要在中國找一位作家與沙林傑相比，王朔最相似。用王朔的語言風格來翻譯《麥田捕手》，讀者也許更能體會到他對口頭禪和俚語運用的巧妙，只是這種感染力很難轉譯到另一種語言中。他們後來的路徑也有點相似，都沉迷於佛教與禪宗。唯一的差別是，王朔缺了沙林傑那種保持沉默的定力。這可能和中國缺乏版權保護有關，否則，王朔極有可能成為沙林傑的翻版。

　《麥田捕手》故事很簡單：一個屢被學校開除的少年，以自述的口吻，講述了自己在紐約街頭遊蕩了兩天的經歷。他或在街頭流浪，或在小客棧和夜總會中出沒，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本性善良，卻孤獨憤世，在他眼中成人世界是極端虛偽、無法信任的。他唯一尊敬的老師是個同性戀，校長虛偽勢力，「假模假式」成為他指稱這些成人的專用詞。他討厭沉迷女色和酒精的人，自己卻酗酒、抽煙、打架，甚至找妓女。他不想過渾渾噩噩的日子，但又找不到出路。最後，只能以這種自我放逐的方式，逃離了學校與父母。

　在《麥田捕手》之前，美國文學總是將童年理想化，孩提時代永遠是快樂而天真的。沙林傑的作品，使「成長」染上了一些悲劇主義的色彩。二戰後的美國，和今天的中國處境有些類似。美國一躍成為世界第一強國，國內財富激增，中產階級增多，社會異化現象嚴重。因為冷戰，政府對內採用的是政治高壓政策，國內矛盾激化，危機四伏，社會瀰漫着強烈的功利主義氣息，民眾理想幻滅，出現信仰危機。有人把美國的這個時期稱為「懦弱年代」。

　小說主人公霍爾頓只有16歲，很像今天的「富二代」。他出身富裕家庭，但內心矛盾、精神空虛；他渴望找到一個理想的精神世界，但沒人能給他指導。他既是叛逆者，也是一個受害者。他對學校和教育的控訴，在今天看來仍然直指人心：「要你幹的就是讀書，求學問，出人頭地，以便將來可以買輛混賬的凱迪拉克；遇到橄欖球隊比賽輸了的時候，你還得裝出挺在乎的樣子，你一天到晚幹的，就是談女人、酒和性……」

　從着裝談吐到思維想法，霍爾頓的出現都是一次顛覆，年輕人們認為這本書道出了自己的心聲，沙林傑因此成為美國戰後一代的代言人。是逃避，還是面對？成為一代代年輕人總要探討的話題。孩子們期望從社會中獲得的是真誠、愛與善良，而道德淪喪與物慾橫流的都市生活，總是把孩子們帶離這些珍貴的價值。可以說，這種成長的無奈與迷茫，至今仍然困惑着年輕人。這本書對我們了解今天的「富二代」，仍具有啟示性。

　幾十年來，人們只要談到社會對兒童自然純真的破壞，就會想到沙林傑這位孤獨的麥田裡的守望者，想到書中的那道「懸崖」。「懸崖」上是孩子們純真的童年，「懸崖」下則意味着世故的深淵。或許沙林傑想永遠守住自己的童年，所以他最後選擇了逃避那個成人世界。這段話多麼適合成為沙林傑的墓誌銘，願沙林傑在天堂能實現他的願望：

　「那些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裡做遊戲。幾千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個混賬的懸崖邊。我的職責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麼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幹這樣的事兒。我只想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