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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越明
山東作家張煒創作的小說《你在高原》，3月裡由北京的作家出版社付梓，距今不足半年，說這一文壇事件已成歷史自然不很確切，但稱其面世構建了小說史上新奇觀，當不為過。對於這部宏篇鉅製的認知，目下恐怕基本上還停留於媒體報道，該書責任編輯的有關介紹，亦可作為導讀，而切中肯綮的專業評論尚未得見，出自普通讀者的反映自不必言。畢竟，這部煌煌鉅著，長達四百五十萬字，要在三四個月內通讀一遍，絕非一般人所能完成。
就中文小說而言，《你在高原》的篇幅已打破了舊有的紀錄，那是劉震雲的一部長篇：《故鄉麵和花朵》，二百多萬字，1998年由華藝出版社推出。那年讀罷某港刊有關該書的報道，學貫中西的劉紹銘教授即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意在書外的《文化癮》（收入《煙雨平生》，天地圖書，2003年版）。他不愧是研究有素的學者，很有分寸地說：「二百餘萬字！在中國小說史中，這篇幅應屬空前。」不過十年工夫，就有了《你在高原》證實前者並未「絕後」。從時間上看，劉震雲、張煒這兩部超長篇，動筆於同一時期，只是前者連寫帶改八年，分為四卷，而後者歷時二十二年，洋洋三十九卷。這種曠日持久的創作歷程，是心靈和體力的雙重「馬拉松」，作家所表現出來的精神追求和頑強意志，古今中外文壇均屬罕見，不能不使人感佩！
若以字數計，張煒的《你在高原》應可入選小說的健力士世界紀錄，儘管作家必定志不在此。早年在美獲比較文學博士的劉紹銘見多識廣，在那篇隨筆裡說到：「論篇幅，西方小說肯定有比《故鄉麵和花朵》更纏綿不絕的。普魯斯特七卷的《追憶似水年華》，就是一例。」然而，這部世界名著從法文譯成中文，約為二百三十多萬字，面對《你在高原》只能甘拜下風。套用一句廣告語，便是「沒有最長，只有更長」。北京有位文學評論家曾撰文推薦《故鄉麵和花朵》，認為「它是中國的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精神長篇小說』」，並將它看成「《追憶似水年華》式的作品，或者說它是《追憶似水年華》的中國版」。這一觀點，移用於《你在高原》也不會有錯，但以同樣創作超長篇的中、法作家如此比較，內在合理性及意義究竟多大頗堪存疑。
與同樣創作超長篇的法國同行相比，無論是劉震雲還是張煒，在作品的出版上要順利得多，不僅未被出版社拒之門外，據說還十分搶手。1912年，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前三卷殺青，卻在出版商那裡遭到冷遇，翌年先自費出版了第一卷《斯萬之家》，直到1919年，第二卷《在花枝招展的少女們身旁》由卡里瑪出版社出版，因獲「龔古爾文學獎」而爆得大名，此後才在幾年內陸續出版了第三卷《蓋爾特之家》、第四卷《索多梅和戈莫勒》。但整部作品的第五卷、第六卷和第七卷，都是在他離世後才印行的。從這一點可見，中國大陸的出版機構還沒有蛻化成純粹的出版商，因為發行這類文學「鉅」著的市場風險之巨也很明顯。
隨著整個社會趨向商業化，文學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被視為精神的食糧，到現今已成了附庸風雅的裝飾、聊備一格的點綴，地位一落千丈，小說尤其是長篇的閱讀群體之萎縮勢所難免。像《故鄉麵和花朵》和《你在高原》這樣幾百萬字的作品，除了少數與文學有關的人士會有興趣，一些較大的圖書館會收藏之外，要在社會上擁有廣泛的讀者幾無可能。
十年前《故鄉麵和花朵》出版時，有過一則帶點黑色幽默的趣聞，據劉紹銘先生在文中記述：一位從雜誌上讀了部分章節的山東商人，打電話怪而問之曰：「小說為什麼取了這樣一個書名？」劉震雲答道：「故鄉是生長的地方，麵是吃的，花表示精神世界。」山東商人聽後，果斷地說：「好，我要做一種麵，就叫『故鄉麵』，肯定能賣得火起來。」書名對商人引發的這個效果，謔而不虐，真不是作家、評論家所能想像的！不知道《你在高原》的印數是多少套，也未聞出版社介紹發行情況，但書名能給人的聯想極為有限是肯定的。「高原」再怎麼說，就是個地理名詞，而且用作集團或是酒店、餐館之名的想已不少，沒有多少新奇感。說不定，有讀者一看到書名，好啊，你在高原，干他何事？連翻都懶得翻一下，反而掉頭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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