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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輝
親愛的○，這一陣子精神很不集中，好些急於完成的事物，總是花上比預算要長得多的時間去完成，卻又偏偏瑣務纏身，日夕惦掛卻又無可奈何，事情也就在如此這般循環的處境下，清理了少許又漸漸堆積起來了。總是這樣的，○，答應是痛快，履行是苦惱。
常常都希望生活得積極點，時間分配得合理點，大半生不知有多少個荒廢了的時間表，○，年輕時習慣了在凌晨時分讀書寫稿，天亮了才上床，醒來半天已報銷了——那是惡性循環，本來在日間完成的事情推到晚上，晚上又推到明天……○，我的前半生總是卡在日與夜的夾縫裡。
是這樣的，○，徹底消極原是為了對抗過度積極，又是出門遠行的時候了，這時最好萬事不管，說走就走，一切待回來後再作打算。事情就這樣決定好了，○，囚禁在心裡的群鳥已奄奄一息，在出發之前，來一次徹底的放生吧，就像伊麗沙白．畢肖普（Elizabeth Bishop）寫給瑪麗安．摩爾（Marianne Moore）的一首詩所言：「讓那消極的造句的王朝／在你身邊黯淡和死亡……／來吧，就像白鯖魚色天空裡的一道閃光……」
事情就這樣決定好了。忽爾想起李金髮詩說︰「我們之Souvenirs，／在荒郊尋覓歸路。」查過字典，Souvenirs原來就是回憶、記憶的意思。○，一個陌生化了的字，教人思索良久，然後在想︰有些什麼是在荒郊尋覓歸路呢？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記憶呢。是不是有點像猜謎語？記得有一個人說︰日文不是有大量外語拼音嗎？那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他說得言重了，倒不是大驚小怪，只是覺得有趣，而且聯想到一些語言的問題。
漢語中也有大量梵文音譯或意譯，在佛學大盛的時代，透過譯經流入，如今已成為日常語言的一個組成部分了。是這樣的，○，很多現代漢語原本是日文，為傳統漢語所無，都「拿來」照用了。
是這樣的，○，就像李金髮、王獨清那些象徵派詩人那樣，將法語、英語、德語、意大利語、拉丁語寫進他們的詩裡（或者像台灣詩人那樣，在詩中忽然出現一兩個日文），一方面有陌生化的效果，另一方面又會令人陌生到底，不識日文就根本不知所云。
嘗試是好的，○，有時也會恐怕翻譯得不好，把一些英語詩文抄錄在文章裡，也是想有一點點陌生的效果，以及試驗一下兩種語文互動的感覺。○，那何嘗不是一種記憶在荒郊覓尋歸路的過程？是的，○，殊途同歸罷了。
有時想︰語言實在有許多強力的 taboo（禁忌）。很多年前看《號外》，就覺得一些文章寫得無比過癮—就像三蘇的三及第文體，以一種混雜的語文（及其觀念、態度），打破某些觀念上的taboo。○，那其實也是白鯖魚色天空裡的一道閃光。
楊牧有一回說：「流者，留也。」○，又想起少年時代讀過朱自清的《匆匆》，那麼的一片浮光掠影，恐怕是當時體會最深刻的一點點感傷，一點點似有所悟。○，今天也許不再喜歡朱氏那種文字了，也不一定像從前那樣毫無保留地喜歡楊牧，然則「流者、留也」，悟與不悟，那些文字仍不免在心神裡縱橫交織，就像白鯖魚色天空裡的一道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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