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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莧菜粥。 網上圖片
陳根生
我家住在長江入海口北岸一座小縣城裡，早晚兩餐習慣都是喝粥；白答答的大米粥，黃澄澄的玉米糝兒粥，粉映映的大麥米見子粥……窮苦百姓哪一天沒喝碗糝兒粥這一天就渾身不自在。
「黃帝始烹穀為粥」（《周書》），粥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一寶，既源遠流長，又價廉物美，大眾化、平民化。明張方賢《煮粥詩》講得好：「煮飯何如煮粥強，將同兒女熟商量。一升可作三升用，兩日堪為六日糧。有客只顧添水火，無錢不必問羹湯。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長。」千百年來家鄉不少農家往往早起煮一大鍋照見人影的薄糝兒粥下地，大人小孩幹活累了就回來用粗陶碗舀碗粥喝喝，不需油鹽不需柴，又填肚皮又解渴，一鍋粥過一天！而在我童年的記憶裡，母親常常帶領我和妹妹到城郊摘野莧菜回來攪在少許的糝兒裡煮粥，開鍋時母親總是先把有限的糝兒撈到祖父、父親、我、妹妹的碗裡，剩下些湯水她自己一股腦兒喝下去。一碗碗野莧菜粥一次次照出母親的偉大，也一步步把我們面黃肌瘦的一家連拖帶拽拉扯到新中國的陽光底下。
我們縣城原本就不大，五十年代拆掉城牆「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城裡鄉村連成一片，這就使我們平常過日子有條件一年四季在粥鍋裡翻個花樣：春天喝薺菜粥、枸杞粥、夏天喝荷葉粥、綠豆粥、蘆根粥、秋天喝山芋粥、藕片粥、紅棗粥、冬天喝赤豆粥、花生粥、胡蘿蔔粥……
家鄉的粥豈止多樣，而且質佳。家鄉的粥口感和滋味特好，取水一定用井水，還考究用深井、老井、大井，吃水的人多，水就滲得快，靈動活泛，祖父說，之所以不用自來水，天落水，後者煮的粥清寡泛白，淡而無味；祖父煮粥只燒棉花桿、黃豆桿，他說，灰燼底火大，煮的粥黏稠，滋潤，有味，木柴火太硬，粥煮不到家，而麥秸火又缺乏後力，粥的滋味出不來。他還真按照美食家袁枚說的「見水而不見米，非粥也，見米而不見水，亦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膩如一，而後謂之粥。」他老反正有的是時間，讓粥慢慢熬透，啪，一會兒粥面上飛一個大泡泡出來，啪，一會兒粥面上又飛一個大泡泡出來，到現在我仍記得小時看祖父熬粥多麼美感多麼童趣！
祖父的經驗當然替代不了現代科學的精密解釋。2006年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等6單位的9位科學家發表了長篇調查報告，指出長壽之鄉如皋井水中砷、汞、鎘、鉛等有毒元素含量遠低於國家允許的標準，而對人體有益的元素鍶含量卻達到礦泉水指標，偏硅酸含量接近礦泉水指標。這樣的優質水煮出來的粥能不是四星、五星？
家鄉的粥還能作藥用。記得我們小時候有個頭疼發熱什麼的哪敢上醫院，母親總是用小湯碗盛著燙粥，蓋上兩片四川榨菜，和一則她自編的故事，端到床頭左哄右騙道：「從前啊，有個小孩很聽話……」我於是一湯匙一湯匙地喝下了母親的慈愛，也喝出了一頭熱氣一身熱汗，病很快就好了。
邑人丁其譽《盛世秘典》早就總結出十餘種粥的藥用價值：芡實粥，「固精氣，明耳目」；蓮實粥，「健脾胃，止洩瀉」；山藥粥，「補腎精，固腸胃」；韭菜粥，「溫中暖下」；菠菜粥，「和中潤燥」；油菜粥，「調中下氣」；蘿蔔粥，「清食利膈」；胡蘿蔔粥，「寬中下氣」……
那首《粥療歌》更是了不得：若要雙目明，粥中加旱芹；欲得水腫消，赤豆煮粥好；若要不失眠，煮粥加白蓮；要得皮膚好，煮粥加紅棗；氣短體虛弱，煮粥加山藥；側耳根煮粥，開胃又解毒；欲增血小板，花生衣煮粥；若欲補虛損，骨頭與粥燉；心虛氣不足，桂圓煨米粥；要治口臭症，荔枝與粥燉；清退高熱症，煮粥加蘆根；血壓高頭暈，胡蘿蔔粥靈；要保肝功好，枸杞煮粥妙；心渴解煩躁，粥加獼猴桃；防治足氣病，米糠煮粥燉；頭暈多汗症，煮粥加苡仁；便秘補中氣，藕粥最便宜；夏令防中暑，荷葉同粥煮。——這麼豐富多彩，又這麼琅琅上口，把我們藥食同源的中華粥文化發揮到極致！真叫人心中不能不油然而生出一種自豪感。
粥是華夏民族揮灑聰明才智的一大傑作。這表現在：
一、易吸收：你想這世界上還有什麼食品能像粥這樣既製作簡便，經濟實惠，又基本上不需要胃做太多揉碎的工作，可以直接變成食糜，澱粉㩗可以充分作用於它，所以好消化，易吸收。醫聖張仲景稱讚粥「補不戀邪，攻不傷正，不礙胃氣，有疾助療，無病養生」（《傷寒論》）；藥聖李時珍說：「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虛，穀氣便作，此補不細，又極柔膩，與腸胃相得，最為飲食之要訣」（《本草綱目》）；清代名醫王士雄甚至稱「粥」為「世間第一補人之物」也（《隨息居飲食譜》）。
二、低熱量：2002年10月第一屆中國長壽文化節，家鄉如皋榮膺「華夏長壽第一縣」桂冠，紛至沓來的專家學者盛讚我們這個長壽之鄉的「二粥一飯」的獨特飲食習慣，他們用現代科學解讀說，早晚吃粥可以使人處於適度飢餓狀態，減少總熱量的攝入，既防止肥胖的發生，又大大降低了高血壓、心腦血管疾病、糖尿病、癌症等現代病發生的機率，因而能夠延年益壽。據測定，西方男性每人每天熱量攝入在2500卡以上，日本沖繩長壽老人每人每天熱量攝入不超過1800卡，而長壽之鄉的大多數百歲老人每人每天熱量攝入僅在1500卡左右，他們每天兩頓粥就有效地限制了卡路里的攝入。
所以，陸放翁《食粥》詩放聲歌道：「世上個個學長年，不悟長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這可不是酒仙醉話，他老活到八十七歲耄耋之年，作詩萬首，區區稀粥竟澆灌出詩王國的一頁輝煌！另一位養生名家慈山居士在《老老恆言》中也由衷感言：「老年竟日食粥，能體強健，享大壽」。
於是我再捧起粥碗，慢慢品味碗裡那片晶瑩，那片糯軟，那片滋潤，其時心中就慢慢氤氳出一份恬適，一份平和，一份淡定。我想，我國醫書、史書、文學、方志中記載的粥有上千種，僅清曹燕山《慈生隨筆．卷五粥譜》就記述了一百多種粥，黃雲鶴編《粥譜》記述了二百多種粥……我家鄉的粥再精彩也只不過是祖國燦爛的粥文化這本厚書中的一節半章！而粥文化又是祖國博大精深的養生文化、長壽文化中最絢麗多彩的篇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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