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理髮師坐在理髮椅上,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發獃,他的鬍子愈來愈長了,可他想了好久都想不通:我究竟是不是應該給自己刮鬍子呢?事情是這樣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位理髮師給自己定下了一條古怪的服務守則:不能給那些替自己刮鬍子的人刮鬍子,只能給那些不替自己刮鬍子的人刮鬍子。
這個理髮師也真是自尋煩惱了。但這世上總有這樣或那樣的人給自己製造這樣或那樣的麻煩——他此刻在想:如果我替自己刮鬍子,就是替自己刮鬍子的人了,根據自訂的守則第一項(我不能替自刮鬍子的人刮鬍子),那麼,我就不應該給自己刮鬍子。
與此同時,理髮師又這樣想:如果我不給自己刮鬍子,那麼我就是不替自己刮鬍子的人了,根據自訂的守則第二項(我可以替不自刮鬍子的人刮鬍子),那麼,我就應該替自己刮鬍子。
這可不就是鬍子惹的禍嗎?一位抒情哲學家給可憐的理髮師唸了這樣一首詩:「在一個迴聲洪亮廳堂裡/那位有鬍子的人走近鳥籠/打開那小小的門/為了一種像看門人那樣細小的動作而花了那麼多個世紀的辛勞/以致誰都願意但卻不敢去行動/去叫……」
理髮師當然聽不懂,他依舊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替自己刮鬍子,他開始懷疑自己所訂立的服務守則是不是有點自相矛盾。他於是就想:甲如果不替自己刮鬍子,我應該替甲刮;乙如果自己刮鬍子,我不應該替乙刮。
如果道理就是那麼清楚簡單就好了,理髮師以為自己想通了的時候,另一個問題又在腦海中糾纏:我既不是甲,也不是乙,我只是我自己。他滿腦子都是飛來飛去的問號,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於是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我既是甲,也是乙;但與此同時我既不是甲,也不是乙;我既是替別人刮鬚子的理髮師,也是要找理髮師刮鬚子的顧客,那麼,到底我是誰?
後來,理髮師把自己的難題告訴了一位鑄劍師。這位鑄劍師也有自訂的規矩,那是說,他也有可能自尋煩惱——他只替不會鑄劍的人鑄劍,不替會鑄劍的人鑄劍。
鑄劍師想了一會,便對理髮師說:我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我從來不曾想過要替自己鑄劍——我只會鑄劍,不會用劍,那麼,我犯不著為自己鑄一把沒用的劍。然後想了一想,對理髮師說:用不著劍的人,鑄劍不鑄劍倒沒有什麼問題,但長了鬍子的人可不同了,總得要把鬍子刮掉吧。
理髮師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儘管他弄不清楚是不是應該替自己刮鬍子,他終於還是替自己刮了。
很多年過去,理髮師每次替自己刮鬍子的時候,都想起這個老問題。有一天,他結識了一個划船人,那個划船人也有個古怪的規矩:只替那些不會划船的人划船渡江,不替那些會划船的人划船渡江。可他也從沒想過是否應該為自己划船渡江,因為划船就是他的工作。
理髮師便對划船人說:你替別人划船渡江的時候,自己不也在船上麼?划船人說:我的職業是划船人,划船人當然在船上了。
理髮師便問道: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划船人一邊划船,一邊沒好氣地說:船不划怎可以渡江?划船人是主,渡江人是客,主客不分才是自相矛盾。對,要是不理解某些規條的矛盾結構,即使空想一生,困在籠裡的老問題還是沒法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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