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華
寫了那麼多關於電影和舞台,不如寫寫人生。特別在這幾天,也實在難以書寫其他了。
我大舅的妻子(我向來稱她為福潮大妗的)上星期去世了,終年近八十。如果不是因為她臨終前數年患上了老人癡呆症(此症最近已正式改名),她的人生是圓滿的。大妗有七個孩子,五男二女,全都是正直善良的人。最小的兒子是她中年時候生的,出乎眾人意料,但也給大舅一家帶來很大的喜悅,說明了她跟大舅的恩愛良緣。
我從小便最喜歡這位大妗,她不但長得標致端莊,行為舉止大方得體,性情更是樂觀積極。她跟一般嬸母不同,不多說無謂的話,只是坐言起行,走到角落做一些緩衝紛爭,叫人和睦的事情。包括不動聲,煮一檯上佳的鶴山家鄉菜,安靜的回到丈夫旁邊聆聽或回應兩句恰宜的話。我小時候一年一度的心願,是每逢大年初一上大妗家吃她的清蒸雞蛋糕。那用圓鐵盆盛起的淡黃色蛋糕,香甜鬆軟,一如它的作者那樣令人舒泰,並以其自身的質地,予人安慰。
從前常見「懿範長存」四個大字設在女長輩的靈前。小時候只懂盤算著那個字嚇人的筆劃,長大了見到這字,更是滿腦子吃人的禮教、父權對女輩的約束,到了現在的年紀,才知道那字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可曾積澱如水晶;個人的氣質、忍耐與修養,功不可沒;大妗已成了典範。
我四歲時失去了母親,大妗看我的眼光便總是份外和藹親切。她不知道她一直在我心目中跡近完美,那份晶瑩從未受歲月與生疏影響。人生總在指間溜走,但看過她演出的人會記住動人的身影,在我的回憶中更是美好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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