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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玩伴。 網上圖片
晨 風
毛毛從澳大利亞回北京,輾轉把電話打到我家約見面,我驚異地說:「你怎麼出現了?」毛毛是我童年的玩伴,住國務院宿舍時的鄰居。下鄉後聯繫斷斷續續,這次,又是十幾年沒見面了。
毛毛說她已移民澳洲,在電話裡問:「你現在怎麼樣,我可是胖多了!」我說:「你小的時候不就挺胖的嗎?」毛毛十幾歲時是個胖胖的小姑娘,容光煥發的臉蛋兒像熟透了的蘋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著。那時她慢性子,好脾氣,總是笑瞇瞇的;下鄉後發了福,後來做生意,變得苗條精幹,著時裝,開跑車。現在的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一,女老闆變家庭主婦。
第二天見面,看到毛毛的確又胖了,真絲襯衫緊繃在身上。不過膚色不再白裡透紅,變得暗淡粗糙。毛毛說,她此次回國,一是探望生病的後母,二是把生父的骨灰移入在北京郊區買的墓地入土為安。
問起這些年的經歷,毛毛說,在北京的餐廳早不開了,沒賺著錢,還把房產抵債了一處。這幾年,去澳大利亞給女兒看孩子,小外孫已經4歲半了。
毛毛的女兒在澳大利亞大學畢業後考上當地政府公務員,然後結婚生子,女婿是毛毛從國內找好帶出國的。毛毛頗為驕傲地說:「孩子的事情,都是我給她安排好了的。」上世紀90年代來毛毛跟老公都忙碌賺錢,就把女兒送到澳大利亞讀初中,女孩兒獨自在澳洲呆了十幾年,已經融入澳洲社會。
更讓毛毛驕傲的,是她家在澳大利亞的房子。毛毛說:「有700多平米呢!房前有大院子,有樹林、草坪、花園。什麼時候來澳大利亞旅遊,一定要住在我家!」問她日常生活的安排,毛毛說:「每天全家人上班後,我就打掃衛生,帶小外孫女,下午蒸包子、做餃子,給他們做一頓中式晚餐。」口氣頗為自得。一個精明強幹的女老闆,成了個能幹的家庭主婦!
青春少女的毛毛,與正步入老年的毛毛,之間的路程似乎只有一瞬。毛毛的一生,毛毛一家的經歷,如電影鏡頭般在我的腦海中閃過,不由感歎人生如夢。
二,毛毛爸的命運。
我家搬到西便門外國務院宿舍時,我家跟毛毛家便成了同一單元的鄰居,我家住四樓,毛毛家住三樓。毛毛爸是日內瓦會議時周恩來總理的翻譯,中國俄語翻譯界的頂尖人物。一張日內瓦會議時毛毛爸與周恩來總理在一起的黑白放大照片,就掛在毛毛家客廳裡,從兒時起我就熟悉了這張照片。後來,毛毛爸擔任了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的校長,那時他不過40歲左右。
毛毛爸是個京劇迷,鐵桿票友。每個周末,他家都聚集著幾個戲迷,拉胡琴的,唱戲的,很是熱鬧。毛毛爸雖當了大學校長,卻是很平民化的一個人。有時下班回來,就蹲在大院門前的空地上,跟一幫大老爺們下象棋。下得入迷時毛毛奶奶叫吃飯都不回,就邊下棋邊啃幾個糖火燒了事,毛毛爸特別愛吃糖火燒。
毛毛爸出身貧苦,早年在哈爾濱上大學時是個窮學生,靠著毛毛奶奶省吃儉用才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大學,專業是俄語。毛毛爸雖只是養子,母子感情卻很深。解放後,毛毛爸優秀的俄語能力有了用武之地,進了國務院辦公廳,有了在總理身邊當翻譯的機會,一家子也從東北來到了北京。老太太給兒子找了個嫻淑漂亮、當醫生的媳婦,那就是毛毛的生母。兩口子非常般配恩愛。毛毛本應很順當地成長,可惜好景不長。
毛毛爸一次去上海出差,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一位光艷照人的上海姑娘,毛毛爸那時年輕英俊、且已是級別不低的幹部,自然相當吸引異性。一次不期而至的艷遇,釀就了嚴重的後果。那位上海姑娘找到了北京,一定要跟毛毛爸結婚,不然就要告到組織去。上世紀五十年代,非婚的男女關係都統稱為「作風問題」,無論你如何前途似錦,一有了「作風問題」,立即身敗名裂。毛毛媽為了保住毛毛爸的前途,忍辱負重離了婚,大概是為了讓年輕的毛毛媽容易再嫁,毛毛被留給毛毛爸撫養。
三,後媽。
於是毛毛有了一位漂亮的後媽。毛毛後媽從上海來到了北京,從女工變成女大學生。先是在大學學習,後來進了大學圖書館工作,一直做到了研究員退休,這是後話。毛毛後媽年輕時的黑白放大照片也掛在毛毛家客廳:容貌酷似電影明星。我印象中的毛毛後媽身材苗條,膚如凝脂,唇紅齒白,曾是國務院宿舍有名的美人。
毛毛後媽很快就給毛毛生了一個妹妹和一對雙胞胎的弟弟。這仨孩子都繼承了父母的優秀基因,一個個生就一副靚女帥哥的胚子。記得兒時看毛毛妹敏敏學走路,見還是嬰兒的她,面如滿月,口若櫻桃,長長密密的睫毛,星星般的雙眼皮大眼睛。毛毛的雙胞胎弟弟小名小大小二,兒時都標緻得如小姑娘,稍大些就都能用「英俊」形容。毛毛深以她那幾個相貌出眾的弟妹而驕傲。
毛毛的後媽相當刻薄。家裡四個孩子常只煮三個雞蛋--沒有毛毛的。一次我去找毛毛玩,聽她後媽正在大聲斥責毛毛,只為毛毛出門買東西多花了一角錢。每次見了後媽,毛毛就像老鼠見了貓趕緊溜。有時後媽不高興,還不放毛毛出來玩。一次毛毛被關在家裡,我跟同樓的小夥伴惡作劇地跪在她家門口,一聲聲地叫毛毛的後媽:「求求你,放毛毛出來玩吧!」我們稚嫩的童聲在樓道裡回響,正得意,毛毛後媽猛一拉門,把我們狠狠臭罵一頓,我們趕緊落荒而逃。有時毛毛親媽來看毛毛,會給毛毛帶來很多糖塊,毛毛就跟弟弟妹妹分享,我也要去找毛毛要糖吃。
四,毛毛奶奶。
毛毛的童年還算是幸福的,因為有了毛毛奶奶。毛毛奶奶姓金,大院裡人稱「金老太」。金老太那時60開外,瘦小精幹,乾淨利落。頭髮光溜溜地在後邊挽著個卷,家常著白色或天藍色棉布斜襟褂子,嘴角上斜刁著煙卷。金老太粗通文字,家裡常年為她訂一份《北京日報》。那個年代老太太認字的不多,天天讀報的更是鳳毛麟角。院裡其他老太太多大字不識,有的還裹著小腳。
金老太還有個過人之處,她出身中醫世家,會骨科按摩。大院裡誰崴了腳,或者胳膊、腿有了什麼骨科傷痛,常找到金老太去按摩,金老太免費義務為鄰居服務。那些手到病除的鄰居,就常把感謝信寫成大字報張貼在我們單元門口,金老太很是臉上有光。
依我看,金老太最讓人佩服的,是對幾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孫輩那一視同仁的慈愛。去毛毛家玩,常見金老太斜刁著煙卷,不緊不慢、手腳利索地在廚房做飯。金老太是東北人,最擅長麵食。雪白的大饅頭、菜肉包子、餃子、麵條,加上香香的豬肉燉粉條,把毛毛姐弟4個喂得壯壯的。我蒸饅頭的本事也是跟毛毛奶奶學的。她邊在瓦盆裡揉麵邊教導我說:「揉發麵講究三光:手光、盆光、麵團光!」她手下的麵團,都是鬆軟而光潔的,帶著甜絲絲的發麵香味兒。毛毛不必做任何家務事,除了跟弟妹們輪流刷刷碗。那時,毛毛事無鉅細皆要告訴奶奶,三句不離:「我奶奶」。在金老太的庇護下,毛毛整天嘻嘻哈哈,長成了陽光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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