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夏
在跟人類親密接觸的寄生蟲中,沒有哪一種能像虱子那樣,得到那麼多的「恩寵」。皇室宮殿,青樓別館,牠可以自由出入;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牠都有肌膚之親。也正因有此「殊榮」,牠也常出現在文人筆下,典章之中,並演繹出不少令人解頤噴飯的趣聞軼事。
在中世紀的歐洲,人們都以生虱子為榮。英國著名哲學家羅素在《結婚與道德》一文中曾談到,中古時的歐洲人,衛生狀況很差。當時骯髒不潔會受到讚美,佔統治地位的教會認為「凡使肉體清潔可愛者皆有發生罪惡之傾向。」因此,跟骯髒不潔相伴而生的「虱子被稱為神的明珠,爬滿這些東西是一個聖人的必不可少的記號。」於是,人身上生了虱子彷彿是獲得了榮譽勳章,成了一件十分光彩的事。誠如《我們是文明麼》一書中所寫,「十八世紀的太太們的頭上成群的養著虱子。」即使那些衣著華貴、十分講究的貴婦人,青絲上也「明珠」串串,重重撲粉、厚厚襯墊的高髻上也爬滿了虱子……
在古埃及,虱子也曾被視為「神的手段」。《聖經》上說:埃及的術士曾試圖用幻像來複製摩西的神跡,最初幾次都成功了。但當神使地上的塵土變成虱子時,術士的法術卻失敗了。他驚呼道:「這是神的手段!」
虱子在我國的「榮耀」,也絕不輸於歐洲。儘管國人沒有將不潔看得那般神聖,但名人的骯髒邋遢、不修邊幅一向是被當成美德歌頌的,因此他們身上的虱子身價也不同凡響。清人褚人獲編的《堅瓠集》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天,王安石與王禹玉一同上朝,有隻虱子悄悄地從王安石的衣領裡爬出來,一路蜿蜒地爬到他的鬍鬚上。宋神宗看到了,莞爾一笑,把王安石笑得一頭霧水。下朝時,王安石便問同僚王禹玉,皇上為何而笑?王禹玉指著他鬚上的虱子以實相告。王安石急忙讓從者將虱子消滅,王禹玉卻制止說:「此虱屢在宰相的鬚間漫遊,又經過皇上檢閱。如此『高貴的身份』,怎麼能殺?只能將牠放生。」此語一出,引得眾人大笑,虱子也得以「功成身退」。
虱子不但能在帝王眼皮子底下「出將入相」地表演,還能在「青樓戲」裡充當重要角色。《堅瓠集》中還有一個故事:一清客與妓女相對而坐,清客不時地摸出身上的虱子扔進口中,如嚼炒豆般喀崩脆響,妓女見了抿嘴哂笑。不一會,妓女也從身上摸出一個虱子。只見她從容不迫地將虱子投進熏香爐裡,「啪」的一聲,虱子爆了。清客一見忙說:「熟了!」妓女笑著說:「怎麼樣?這樣比生吃好吧?」一場精彩的表演,虱子雖「壯烈」了,其風流韻致卻傳之後世。
在革命戰爭年代,虱子也照樣能走紅。據說那時虱子曾被稱作「革命蟲」,革命隊伍中很少有人沒招過虱子。在《紅幕後的洋人——李敦白回憶錄》中,美國友人李敦白曾寫到這樣一件事:1946年,在延安的一次舞會上,朱德曾風趣地問他:「你身上長虱子沒有?要是沒長虱子,你就算不上真正的革命同志。」朱老總這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確實,在那極為艱苦的環境中,許多人都把身上長虱子當成革命的標誌,並以此為榮。
一隻醜陋不堪的小蟲,竟能如此得寵,而且還被人稱作「有恆德」(唐.陸龜蒙《後虱賦》:「衣緇守白,發華守黑;不為物遷,是有恆德。」)這讓多數人都難以接受。元末有個叫楊維楨的人,就曾經對虱子大加撻伐。有一次,他在杭州的一家客店裡過夜,被壁虱狠狠地咬了一通,氣得他寫了篇《罵虱賦》,大罵虱子說:「老天為何生出你們這些孽種!你們的毒嘴吸足了膏血,養得又肥又臭,專在世上害人。我要去告發你們,將你們統統消滅!」哪知虱子聽了並不害怕,反唇相譏說:「我們不過是些小毒小臭,雖吸點人血,但出沒適節,死生有時。哪像你們人世中的大毒大臭,違法亂紀,傷風敗俗,坑害國家,殘害百姓。像豺狼一般兇狠,梟獍(註:梟為惡鳥,生而食母;獍為惡獸,生而食父。比喻忘恩負義之徒或狠毒的人)一樣殘暴。他們惡貫滿盈卻受不到懲處,而那些忠義之士反倒常受迫害,良善之人不得善報。這種黑白顛倒使得大毒大臭們更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你為何不去罵他們,只拿我們這些卑瑣的小蟲子出氣呢?」一席話,說得這位楊先生「增憤加怖,涕泗不支」,無言以對。
虱子的這番抗辯,義正詞嚴,入木三分,矛頭直指貪官污吏和封建專制社會的弊端,不由得讓人擊節叫好!這比起那些只會嗡嗡營營地為統治階級唱讚歌的御用文人來,實在高明得多。這樣看來,古人寵愛虱子,也並非全無道理;而我們對待虱子,也不必完全否定。因為,牠畢竟還能講幾句公道的「人話」。在謊言充斥的社會裡,僅此一點,也很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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