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生
年文化中有一種諧音現象說起來挺有意思的。
如大年三十晚上飯桌上,家家都燒一條魚擱著不吃,一般是鰱魚,考究一點的用青魚。我做小孩子時曾拿筷子戳過去,立即被大人制止住。大人告訴我那魚是留著看燈的。魚都盛在盤子裡了怎麼還能看燈?後來我才明白,「魚」諧音「餘」,要年年有魚(餘)啊,這是大人祈願生活年年富足。
清代就有人拿「年糕」說事寫詩道:「人心多好高,諧音製食品,義取年勝年,藉以祈歲念。」不僅揭示了諧音的由來,而且指明「黏」諧音「年」,「糕」諧音「高」,寓意年年登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正是因為「人心多好高」,所以地不分東西南北,人無論漢族少數民族,凡是華夏兒女似乎都樂意沿襲「諧音製食品」這一風習。我們隨手拈來兩個例子:
祖國寶島台灣滿眼都是芋田,一年四季都能吃上美味芋頭。台灣民間都把芋頭當作吉祥物,因為「芋」「餘」同音,年年有「芋」(餘)啦!這與大陸的「魚」(餘)有異曲同工之妙!
另一個例子是湘西土家族有一種「和菜」,把豬肉、粉條、豆腐、香菇、白菜、胡蘿蔔組合而成,吃起來既有肉的濃香,又有蔬菜的本位,葷而不膩,甘而不濃,很受遊客歡迎。「和菜」諧音「和氣生財」之意,「和菜(財)和菜,有和有菜(財)」,主人還常給客人背「和菜詩」來添興:「和菜娘問和菜姑,手下和菜有亦無。如果今年收成好,儂家可備嫁衣圖。」真是漢語言所到之處,都有這種美食諧音山花爛漫之地。
過大年時,這種諧音現象幾乎遍及生活的各個方面:弄個金魚缸擺在客廳,是金玉(魚)滿堂;貼張大紅蝙蝠窗花,是五福(蝠)臨門;送棵纍纍掛掛的金桔樹給人家,是大吉(桔)大利;青菜、豆腐是哪家菜單上也少不了的,因為諧音「進財」、「代代富」。還有就是眾所周知的吃核桃——和(核)和美美,吃桂圓——圓圓滿滿,吃棗子、花生——祝新娘早(棗)生(花生)貴子……凡此種種,這些諧音藝術語言全都有力地烘托了過年節迎新春的紅紅火火、喜氣洋洋。
但我更欣賞的是這種諧音現象中機智、幽默的張揚、飛翔。
我的家鄉如今誰家有孩子考大學,親戚朋友一早就熱氣騰騰地來送糕、送粽,這比送什麼都更能受到主人的熱烈歡迎和衷心感謝。為什麼?糕粽諧音「高中」,你想此時此刻,這「高中」二字的口彩難道還有什麼吉言、禮物能夠與之媲美嗎?
芋艿在我的家鄉叫芋頭,芋頭如今也時尚起來。端上一碗芋頭燒肉,人們專找芋頭下箸;正規宴席上也來一盆炒芋頭果兒,青蒜花一撒香味撲鼻。於是有人喊道:「芋頭到了,遇貴人啦!誰吃誰就遇好運降臨啦!」
還有一次我在農村作客。如今農村一些小康之家也逐漸對「六碗八碟」膩煩了,酒過三巡,我的學生端出一碗黃橙橙的糝兒粥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一家之主見了馬上拉下臉來,可女主人則不慌不忙笑嘻嘻地對我們大聲說:「你們誰要粥?我家隨時供應。粥(斸)呀粥(斸),我們一起斸(粥)住了來年的好收成,斸(粥)住了來年的好運氣啦!」這一機智巧妙的隨機應變使我佩服不已。我們這裡方言「粥」「斸」同音,且都讀入聲,短促有力,讀起來精神抖擻,彷彿真有那麼一股揮鍬的斸勁。這麼一來不僅掩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尷尬,而且立即把一片喜慶的氣氛撒播開來,效果妙不可言!令我驚歎不已。
說起「糕」「高」諧音,人們幾乎都要追溯到一則荒誕故事。說是東漢時,費長房對桓景說:「九月九日,爾家有難,當登高。」桓景一家如其言上山,且佩茱萸香囊飲菊香酒,晚上回家一看,牛羊全死了。從此重九登高飲菊花酒的習俗就流傳下來了。再後來演化成「高」也不登了,吃塊「糕」就算完成了儀式。我的家鄉每年重陽節糕店裡都準備了許多三角彩色小紙旗,你買糕,店主送你一根小彩旗;這一天也正逢我大女兒的生日,記得小時候她總馱在我背上,肉嘟嘟的小手不住揮舞小彩旗,彷彿真的登山一般高興!
放眼全球,這種諧音現象稱得上中國特色,是華夏民族語言藝術的表現之一:既開心地品嚐了美食,又抒發了美好的願景,一舉兩得,錦上添花。這是我們漢語言的亮點之一,也是華夏民族智慧的熠熠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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