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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繼剛
蘑菇離我們遠去。
採蘑菇的日子，只能在餐桌前想像，只能在樹林前歎息，胖嘟嘟的蘑菇是怎樣鑽出泥土，讓你驚喜地發現它。這時，童年就會浮現在眼前。
鬱鬱蔥蔥、枝蔓籐繞、異花飄香的樹林中埋藏著許多秘密，逗得我們幼小的心充滿憧憬。手持一根竹竿，提著一個竹筐，約上三、五個好夥伴，便向樹林中出發。正是暮春時節，艷麗的桃花已開敗，爛漫的野薔薇正在怒放，春天鳥兒清脆的聲音，把我們的心都唱醉了。在青翠欲滴的松樹林下，或在初綻新綠的槐樹林中，拔開枯枝樹葉，一堆堆，一簇簇蘑菇竟破土而出，紅的、黃的、白的、灰的……這麼多蘑菇，彷彿是從童話故事裡長出來的，是怎樣的色彩斑斕。就像童話故事裡有美麗的白雪公主，也有狡猾的大灰狼一樣，蘑菇中也有無毒的和有毒的。但他們比神話更神奇，外表艷麗的蘑菇，大多數是有毒的，而那些樸實無華的，卻是無毒可食的。這不是比童話更神奇嗎，卻又和我們的社會有些相似……
據老人說，蘑菇裡面最神奇的是「火炭菌」，要是你有幸採到一朵火炭菌的話，那就太牛了，把毒蘑菇一起給煮了，只要有火炭菌在裡面，吃了也會沒事！但直到我長到現在，也沒見過神奇的「火炭菌」。
也有蛇盤繞在蘑菇旁邊的時候，那是讓人心驚肉跳的故事，又讓人感覺到是在做探險的事情。有一次，我和一個同伴來到松樹林中採蘑菇，他被一條「土不呆」（蝮蛇）給咬傷了，把我們嚇壞了。我背著他，狂奔到家中，由他的父親把他送進醫院，我也為此挨了一頓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嗎）。原來美麗的森林中還有如此激烈、嚇人的故事發生，這樣的故事不止是在書本裡，它也會發生在我們身上。同伴因為被蛇咬傷，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在那一個多月裡，我們再也不敢到森林中去。那個春天，我們也沒再去採蘑菇。但春天是擋不住的，森林的美麗是擋不住的，森林中的蘑菇永遠都在誘惑著我們去探索它的秘密。採蘑菇的日子讓我們變得強壯起來，讓我們變得熱愛大自然，並稍稍讀懂了大自然，更讓我們的想像力變得豐富而美好。在森林中採蘑菇的日子，讓我們度過了童年最美好的時光……
其實，蘑菇只是在藝術家的筆下才是童話，詩歌，美麗的圖畫，那是要吃飽穿暖才能有的想像力。在吃不飽日子裡，它只是窮人最好的食物。在缺乏食物的年代，蘑菇可以打湯，火煨，或用清水汆一下涼拌。「偉大領袖」在那個時代曾教導我們：「忙時吃乾，閒時吃稀，不忙不閒時半乾半稀。」吃蘑菇是乾，還是稀，或是半乾半稀？誰能回答？童年的我還不明白，教科書和老師都這樣告訴我們：我們的祖國地大物博，幅員遼闊，山河壯麗，土地肥沃；人民偉大、勇敢、勤勞、智慧。可這樣國度的人民卻吃不飽，對食物的要求只能是：「忙時吃乾，閒時吃稀，不忙不閒時半乾半稀。」
我們無法識別這樣的思想與生活到底有沒有毒，因為我們年齡很小，就像我們不懂得怎樣識別野蘑菇有毒沒毒，更沒有「火炭菌」來消滅這些毒素。大人們也只有憑經驗，何況我們，正好是被奴化與教育的「好年齡」。那個年代，沒有科學，沒有真理。有的只是「偉大領袖」教導我們的滑稽理論、「真理」：「忙時吃乾，閒時吃稀，不忙不閒時半乾半稀。」……
終於，我們慢慢長大，我們的生活似乎越來越好，穿著也越來越漂亮，貧富懸殊也越來越大。我們周圍的工業也似乎越來越發達，樹林卻越來越稀少。工廠冒出的二氧化硫、黑煙、廢水等毒物，殺死了生長蘑菇的孢子菌，蘑菇已離我們遠去，我們的餐桌上只剩下人工養殖的食用菌。今天的大多數少年兒童，只能從歌聲、童話和大人們的回憶中知道，還有採蘑菇之類的故事。我想，無論他們的想像力多麼豐富，他們都沒有辦法想像，在童年，在樹林中，在暮春的霞光裡發現蘑菇時的欣喜。這是不是一種悲哀呢！
工業的污染，人心的污染，扼殺的不只是生長蘑菇的孢子菌，還有人類的想像力，對美好事物的嚮往，追求真理與理想的動力。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修復森林，更重要的是修復人心呢？什麼時候才能讓蘑菇重新從泥土裡自由自在地鑽出來，如同真理與理想從一個民族心底自然而然地鑽出來呢？……
願今天的少年兒童能重新走進採蘑菇的森林中，在現實中讀懂採蘑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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