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禎兆
阿高的畫從來都是不起眼的—我所指的是他一向沒有炫人耳目的畫風,沒有精闢入肉的蝕骨對白,也沒有波譎雲詭的驚人情節,所有全屬草根低下的堅實觸感。那是羅西尼里的世界,那是狄西嘉的世界,那是堅盧治的世界—簡言之,那並非屬於今時今日時尚脾胃的餐點,甚至不限於大眾口味,連小眾追求也難以迎合。
《小香港人》當然有植根本土微觀現實的立意,但那又不可硬套編收在本土關懷的牌匾下作簡化的閱讀。他對現實細節的凝視,通篇貫徹清晰,清潔女工的工具夾,經田北辰在《窮富翁大作戰》中道明僱主規定他們不可彎腰拾物,以免有礙市容後自然令人恍然大悟。至於營業經理的工不稱銜,花樣年華的知客現實與浪漫影像的錯位,大力士與周國豐筋疲力盡的聯想,甚至於以瞥伯來加以自嘲,均可見綿密的變形反思。不過更重要的,是他從來沒有對草根低下階層作定型的刻劃,那也是堅盧治的影像教室—他的作品裏,對草根分子的難纏及陰暗面,一向沒有迴避作直面而視,也因而才成就出大師的盛名,建構出現實的立體人生。阿高對「小香港人」的觀照,也不時流露相同的睿智慧眼,稚子的人性不善,對鄰家女孩浪漫想像的逆向溫馨提示,乃至對虔誠信徒的含蓄觀照等等,皆一一道破從來沒有典型人生這回事—每一角色背後的人物,均有待我們作仔細審視,唯其如此,本土關懷才具意義,而不致淪為口號式的文宣產物。
我一向珍重阿高的畫作,他在香港踽踽獨行,堅守自己的步履,以手上的畫筆勾勒出自己的所見所感。香港的一切不會因《小香港人》而有所改變,阿高肯定深明此理,但我相信也惟有香港才可以孕育阿高,現實土壤沒有甚麼好與不好之別,總之否定背後自有肯定的光芒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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