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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別不同的遊記。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在書山中翻出一部「陳年老貨」,不禁大喜。書已成褐黃色,幸面相尚好;書內眉批,字字完整入目,登時勾起當年閱讀時的心情來。
這部久違了的書,是胡菊人的《旅遊閑筆》,出版者為友聯出版社,惟缺出版日期,但由胡菊人的序中,看出應是一九六七年的產品。
這是胡菊人僅有的一部旅遊見聞之作。寫了英國泰晤士河、巴黎風光、音樂之都維也納、意大利的羅馬、柏林圍牆、狄托統治下的南斯拉夫。這些,都是「歷史」了,圍牆何在?狄托何在?泰晤士河、巴黎、維也納、羅馬的風光都已大不同了。
然而,正是這部《閑筆》,記載了當年的世界大勢,和一位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作為歷史看,極具價值,不似現時的一般遊記,只記風景名勝、只寫既膚淺又無聊的感觸、只從地理中勾出的所謂「懷古」。
在我的眉批裡,下筆最重的還是胡菊人所寫的序二:〈中國人行路難〉。他說:
「旅行總該是快樂的,但香港的中國人旅行,卻必會遭逢一項幾乎是無可避免的煩惱。假定你並非歸化英籍人士,就得拿香港『身份證明書』作為旅行證件。這就是說,在法律意義下,你是一個沒有國家的人。」
胡菊人非香港原居民。他在美國申請歐洲國家的簽證,受到各國領事諸多留難。他手持的「身份證明書」,被他形容為「香港(孤兒)身份證明書」。他隻身一人遠遊他邦,是名副其實的「孤兒」流浪記。
另外有一事,也令他耿耿於懷和感觸萬分的。他堂堂中國人,每被異邦目之為日本人。例如他在南斯拉夫的貝爾格萊德,閒逛了三日,苦無熟人,想去哪裡,想參觀甚麼,俱無門路,惟有逕闖一家旅行社,女職員劈頭就要他找日本代辦的辦公處;胡說是中國人,女職員即指點中國大使館在何處;胡說是香港人,女職員聰明了,也不問他為何不去英國大使館,因為知道他是「孤兒」,沒有國籍,英國也不「眷顧」的。在南斯拉夫漫遊的日子,他說那裡的人「無不先入為主地以為我是日本人,在街上眼睜睜地向我張望的行人,他們心中也一定以為我是日本人的。這也難怪他們,日本人以他們的國力和貿易,在世界上出盡了風頭,連羅馬的中國餐館,也大做日本人生意。」最諷刺的是,中國餐館的中國掌櫃,當初也以為他是日本人。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美國波士頓勾留月餘,在麥當勞,也被美國小妞笑問:「你們日本人也愛吃漢堡包嗎?」在哈佛圖書館,也被美國小伙子問:「你來自日本何處?在哪間學院攻讀?」我索性答之曰東京大學,名叫日光太郎。這一惡作劇,閒時想起,還從心底笑出來。然而這笑,卻充滿淒酸。
胡菊人這部《閑筆》,何嘗不是充滿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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