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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緩 緒
倪先生是個注重保護自身私隱的人。雖事業有成,在商界進進出出地早已算得上是一位名人,但對一生中基本只有一次的婚事操辦得卻十分低調。婚前急急忙忙為自己購置的新居,據說也只不過是一套位於某一開發區某幢建築物第十二層樓的整層公寓。
那一樓廈屬於那種一棟緊挨一棟,一般只有二十幾層樓高的建築物。而那幢大樓的外形及結構又與四周那些棟棟相挨,連成一大片的住宅樓沒甚麼不同。
在這一新建的住宅區裡,除了有幾排新植的光禿禿的樹苗,幾個同時設計建造的小小花壇,幾座假山,一個人工噴水池外,四周幾乎見不到任何一棵原有的樹木或任何一片綠色的草地。
自從太太懷孕後,為了擴增公司與外界的業務往來,使家庭能有一個更為充實的育兒基礎,倪先生的應酬明顯地增多了,每天回家的時間也越延越遲了。
一天深夜回家,當這位才三十出頭的生意人望向窗外,發現在客廳對面那道處於暗處的外牆上停著一隻很大的彩蝶,是一種大到他從未見過的尺寸,也就是說若把兩片蝶翼的直徑相加,估計足有150公分以上時,便覺得十分奇怪。但因為自己回來前已多喝了一些酒,早想進臥室休息,便沒把這隻一直處於暗光中的不知究竟是蛾還是蝶的東西當成一回事。
第二天夜裡從外面回來,當他發現那隻彩蝶仍腦袋朝下,用與頭一天晚上見到時完全相同的姿勢停在同樣的地方時,這位即將成為父親的屋主便決定繞到對面的書房去看個究竟。
進了書房,連燈都不打算開,當倪先生摸著黑打開窗扇,隨著又輕輕地打開加在窗框上的那道金屬護欄,探出身去向下觀望時,發現那隻粉蝶仍一動不動地伏在窗下,而且離窗台最多只有1米遠。
一見這情景,倪先生便又隨即產生了一種想要捉住它,把它製成標本,以便日後示人的念頭。
也許是酒精所起的作用吧,正當他登上椅子,踮起腳尖,把上身探出窗外,以便能把手臂伸向窗框的下方,生怕那隻蝶蛾會突然飛走時,誰知用力過猛,只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一晃,便腦袋向下,一頭栽出了窗外。
倪太太在對面客廳見狀後失聲大叫起來,因為當時她正好從臥室出來,並從客廳的窗戶目睹了丈夫撲出窗外去時的情景。而且還親眼看到那隻似乎是在兩天前便已在對面窗台下出現過的蝶蛾直到有人墜樓後,才不急不慢地朝著夜空翩翩飛去。
倪先生出事後,倪太太在亡夫舊日的書信裡發現了一些自己始終不知的隱情。原來丈夫在與自己定情前,已結識過一位女友,當時兩人已屬於非正常關係,而那位女友的昵稱就叫「蝶兒」。後來正是因為遇上了自己,才使倪先生前一段的戀情起了變化,並使對方在做出跳樓自殺的決定後,竟隻字未留地獨自了結了年輕的生命。
掩埋了丈夫面目全非的屍身,翻看著那些昔日的信件,這位即將成為母親的寡婦的神情開始變得有些恍惚起來。整日想著的盡是一些關於因果報應的事。雖然她無法肯定那隻不知是蛾是蝶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由「蝶兒」的陰魂所變,但每一想到竟然甚麼事都瞞不過它,包括他們兩人悄悄買下的這套公寓的所在地,就覺得毛骨悚然。
有時呆坐在窗前,一邊望著對面書房出事的地點,一邊暗自神傷時,倪太怎麼都弄不明白,不知在這四周不見樹影的環境裡,這隻蝴蝶究竟有可能從哪裡來?更不清楚它是通過甚麼途徑才最終找尋到了這裡?
這新買的住所可以說只不過是多得不計其數,外形幾乎全都一樣的那些緊緊相挨,密密麻麻的樓廈中的一層。要是不抱目的,它又怎有可能一連兩天都準確無誤地找尋到這裡,並用同一種姿勢,腦袋朝下地趴伏在對面牆壁最顯眼的地方,直至出了人命,才像是了卻了一樁心願似地完全不見了蹤影。
每次一旦認真分析起這些與丈夫的死因像是有著密切關係的細情時,倪太就坐臥不安,並會接著猜測,覺得或許就因為自己懷了孩子,才使對方特意趕來,偏偏要選在他們這兩口子即將生兒育女,並準備靜下心來好好過日子時,才急忙下手,決意要把她的身邊人搶走,使他能去陰間永遠與自己為伴的。
如果一切都與前面發生過的那段戀情無關,那隻在盛夏之夜突然出現的蝶蛾真的僅只是一隻普通蝶蛾的話,又怎麼有可能會在這麼密集的大廈群裡,不偏不倚地正好停落在她家客廳對面的牆壁上?到了第二天,又怎麼仍能記得來時的路,記得這塊自己之前曾趴伏過一夜的地方,再一次地在原處出現呢?
在這片四周不見山林的住宅區,它究竟有可能從何處來,之後又有可能飛去哪裡呢?為甚麼竟會連續兩天都用同一種頭部朝下的姿勢貼伏於牆面?這種頭部朝下的姿勢究竟又有甚麼寓意呢?
在那些日子裡,這位獨守空房的婦人心裡浮現的幾乎全是這一類沒頭沒尾,理不出頭緒的事情。只是不論怎麼用心,不僅是沒能釋除鬱結於心中的那一大堆問題,最終卻於不知不覺中入住了病院,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精神病患者。因自她寡居後,一直輪流守護著她的那幾位娘家人,發現在孩子尚未出世前,她已有明顯的自殺傾向,並總是來來回回地重複著說她要同赴黃泉,一定要去陰間,一定要親自從那個曾化成蝶蛾找上門來的女人手裡,再把自己的丈夫重新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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