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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慕杜華作品裡的「異常」人物是從不缺席的。從早期作品裡患「性癮症」色情狂少女（Labyrinth of Passion）、嗅吸海洛英的羅馬天主教修女（Dark Habits）、對死亡有著病態般迷戀的退役鬥牛士（Matador），到《論盡我阿媽》（All About My Mother） 裡還未「去勢」的變性人以及和「她」發生性關係而珠胎暗結的年輕修女、《壞教慾》（Bad Education） 裡戀童癖的羅馬天主教神父，艾慕杜華一再地顛覆道德規範，讓觀眾目瞪口呆的同時，卻又用他獨特的說故事技巧，讓人將看似完全不可思議的情節合理化，最終接受，甚至還同情主角的遭遇。 ■文：邱暐然
《我的華麗皮囊》改編自幾年前過世的法國作家Thierry Jonquet的驚悚小說《狼蛛》，是艾慕杜華少有的非原創劇本，但還是和多部舊作一樣「邪氣」逼人。21年前演出《捆著我，綁著我》（Tie Me Up！ Tie Me Down！）的安東尼奧班特拉斯（Antonio Banderas），再次和老搭檔艾慕杜華合作，重新演繹囚禁者的角色，只不過他已不是那個綁架一夜情女伴的癡情精神病患者，而是搖身一變，成為有身份有地位、對亡妻思念成癲的整形外科手術醫生。雖然身材有點兒走樣，額頭上的皺紋也很明顯，但收放自如的演技，和當年流於表面、缺乏層次感的神經質表情，不可同日而語，而片中被病態醫生囚禁的女子，則由伊蓮娜安娜（Elena Anaya）演出。記得2002年伊蓮娜在《對她有話兒》（Talk to Her ） 裡不過只是插上一角，扮演旅遊書籍作家（即鍾情於鬥牛女勇士的男主角）前女友。即使僅僅兩場戲，那甜美可人的模樣，卻讓戲迷留下深刻印象。從2010年的《羅馬慾樂園》的輕佻的男性化女同志，脫胎換骨成《我的華麗皮囊》裡成熟冷艷的神秘女郎，伊蓮娜可說是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戲。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這戲在台灣的中文片名是《切膚慾謀》，直接點出影片裡「換膚」、「慾望」與「計謀」三者之間層層相扣的關係，然而卻少了香港中文片名《我的華麗皮囊》的隱喻。完美無瑕的皮囊其實只是表象，外表雖然已經徹底改變了，內在卻依舊是本來的面目，因為改得了外在，卻帶不走內心深處的記憶與創傷。
在異常心理學（Abnormal Psychology/ Psychopathology）理論裡，有一種稱為斯德哥爾摩症候群（Stockholm syndrome）的症狀，在情感上依賴他人，並且容易受感動的人，當遭類似被挾持、禁錮的狀況，而有關狀況又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的話，就很容易產生這樣的症狀。受害者（人質）與加害者（挾持者）由於相處久了，從開始的恐懼、害怕，到不由自主地同情加害者，最後甚至心甘情願地協助加害者。
在《捆著我，綁著我》裡，遭綁架的女子在被姐姐搭救後，竟然不願意報警，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愛上綁架她的青年，最終還決定和青年一起生活，讓苦苦痴纏的青年，終於如願以償。在《我的華麗皮囊》裡，當一名不速之客，以揭發醫生不經當事人同意，而用真人進行更換皮膚手術威脅醫生時，被囚禁的神秘女郎在那一刻出現，並以很堅定的語氣表示自己是自願參與試驗的。當所有人幾乎相信，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橋段將再度上演，幸好不速之客遺留下來的一份報章尋人啟事，使得劇情來個大逆轉，否則就沒戲可唱了。
從異常心理學的角度，對整容外科手術醫生的病態心理發展過程進行剖析的話，筆者會聯想到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患者的異常行為。所謂PTSD，指的是人在遭遇破壞性極大的災難後，如海嘯、地震、兇殺案、性侵犯事故、喪失關係親密的親人、朋友等，以至於身心嚴重受創，心理狀態上產生失調的一種常見後遺症。PTSD患者性情會出現巨大的變化、容易發怒，有些患者也會出現重度憂鬱、焦慮失調、物質（如毒品、酒精）濫用或物質依賴症（substance abuse or substance dependence）等症狀。臨床試驗也證明，孩童期患有PTSD者，成年後的犯罪傾向更高。
人性本善或本惡
整容醫生的妻子對他不忠，和情人私奔，結果發生車禍，全身燒得面目全非，這是悲劇的開始；痴愛妻子的他，把妻子從車禍現場救出來，不顧身邊人的反對，選擇遠離同僚，全心全意投入基因改造的人工皮膚培植與移植研究，希望還原妻子的容貌。由於他的研究手法不符合行業道德規範，不被上司和同行所認同，促使他變得更加陰沉。當研究還沒有任何成果時，妻子突然甦醒，通過落地玻璃窗看到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後，受不了打擊跳樓自盡。醫生和妻子的獨生女目睹母親自殺，所以精神崩潰。醫生想幫助女兒重新融入社會，結果一次的社交活動，不但導致女兒失去了貞操，最終因為精神失控而步母親的後塵。經歷喪妻喪女之痛後，醫生的性格變得更加怪異，並且走向極端，以真人作為人工皮膚的試驗品。數度受創，卻沒有得到適當心理輔導，以致種下了復仇的種子，最終一步一步讓自己走向滅亡。
除了為求一夜歡愉的青年以外，細觀片中每一個主要角色（醫生、女管家、女管家的兒子），不難發現他們都有著異常的心理。異常心理的形成，正如以上所述，往往與過去的創傷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正因為如此，即使他們的行為再怎樣違背道德，看官們又豈能忍心嚴厲譴責與批判他們呢？或許這就是導演高明之處，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觀眾接受病態的行為、病態的故事情節。《我的華麗皮囊》再度喚起了筆者對人性本善或本惡的思索。或許，每個人內心深處其實都深埋著一顆犯罪的種子，當某种強烈的感受（如慾望、仇恨）一步一步將你吞噬時，甚麼道德規範都化為烏有。當黑暗面浮上了岸，就再也沒有「U轉」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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