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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天聰的懷人憶事,筆鋒充滿了感情。
黃仲鳴
天氣變幻,流感肆虐,每年此時候,殘軀每不敵,照例病魔纏身,此中苦況,真不足為外人道。今回也,尚夾腰痛,坐之既久,竟難以站立,力撐而起,劇痛不已,步行幾要彎腰,人生至此,苦矣哀哉!
病中更聞親友於異邦故去,小學同學一病不起,留下幼妻稚子,益感人間確淒涼。悲乎!
身躺病榻,翻閱尉天聰《回首我們的時代》(台北:印刻文學,二○一一年十一月),書中人物大都為一時之俊彥,如台靜農、高陽、楊逵、何欣、王夢鷗、姚一葦、唐文標、王禎和、商禽、楚戈、逯耀東等。這些逝去的人物,便撐起台灣一個時代的文化天空,尉天聰筆鋒帶著濃濃的感情,勾勒了他們的面貌,他們的言行,竟使我低迴不已。例如他寫楚戈:
「楚戈常說他不怕死,但他卻不時地經由『死』這個問題彷徨著人生的意義,他表面上不知人間愁苦,卻在他的詩中,不斷地感受著對幻滅和死亡的無奈,這些都早見於詩集《青果》中,由於他說自己常會『對於死亡的衝動勝過生的夢』,由此而使他不時地進出於在宗教的領域。」
好個「對於死亡的衝動勝過生的夢」!記得八十年代到台北,下榻西門町一家飯店。楚戈來,草草吃一頓飯後,即拉我坐車到一畫室,非賞畫也,而是與畫室兩兄弟喝酒談天。這一喝,簡直是天昏地暗,洋酒白酒,什麼酒都式式俱備,還有不少不知如何運進來的大陸名酒,都混進我們的肚裡。楚戈一杯復一杯,面不改容。我素來也海量,當然不失港人威風。可是,我勸楚戈不要飲了。楚戈猛說沒事、沒事。怎會沒事?他患惡疾,剛化療完畢。可是,他就是「對於死亡的衝動勝過生的夢」。那夜,他沒醉,我卻頭爆欲裂,要勞駕他送我回西門町。
拖著殘軀,楚戈還活了二十多年。
尉天聰寫這一系列的人和事,道出了「人與人間的相互關懷,惺惺相惜,甚而笑罵與共的瑣事,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養分。」(封底語)
回想那小學同窗,真不相信他就這樣走了,從來沒聽過他有甚麼痛,一病就如山倒。那些年,我們一起上山捉金絲貓,一起同讀《古文觀止》,一起對坐鬥寫作。六十年代文社風起雲湧,我們組織了自修文藝社,我迷創作迷到不得了,投稿不絕;他卻少產,但每產必被報刊取錄,我籃底冤魂卻不知有多少。後來,我們與其他少年朋友另外組織了新思潮社,創辦刊物《新思潮》,他一篇講述民主自由的論著,被《人物與思想》的許冠三看中轉載。他才能是有的,讀書也精也靈,可是,就是不肯在這方面發展下去,卻跑去當個印刷商人。終其一生,都是印刷商人。
回首我們那個時代,沒有尉天聰筆下人物所創造的時代那麼輝煌,但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時代,都發揮了他的光和熱,雖然是平凡的光和熱,卻值得相知相熟者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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