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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無常，珍惜當下。 網上圖片
陳 莉
常去上天竺，所以認識了胡。他租了一間天竺路上的門面房，做茶葉茶器生意。注意到他的門面，是因為門上掛著的一幅字，這幅字是桐鄉一位很有名氣的大和尚寫的。「茗心齋」，就是這幅字，這三個字。
茗心齋不大，開放式的櫃檯鋪滿了三個牆壁，一隻陳列櫃佔去正中的空間，還有一個可供五六人品茗的茶台擁擠地靠著一隻書櫃，只剩下一條細窄彎曲、羊腸小徑般的過道供來客賞玩茶器和選購茶葉了。有時候坐在他那裡賴著不走，是為了休息，還為了討口水喝。
我總是從天竺山上下來的時候走進茗心齋，累了，也渴，恰好這裡是一個舒適的小憩之處，他又常常對來客說，坐下來喝杯茶，我就不客氣了。
我喜歡把玩那些小小的茶器，紫砂壺，或者茶盞，有汝窯的，有哥窯的，或者是日本式樣的粗陶的。這些精緻的小東西，總是讓我流連忘返，然後就忍不住買了。買了一件又一件。茗心齋的主人是體貼的，總問，你家裡這些東西很多了吧。——是在勸我不要這麼貪婪，這是不必要的。這樣的店主很難遇到。
胡是佛子，從他店內書櫃上陳列的書可以看出來，除了關於茶和瓷器的，就是佛教方面的書了。在天竺路上租賃店面經營生意的人，多是佛子，都十分和氣友善，做生意不是強拉強賣，而是慈心善意交朋友，善待每一次緣分。有成交的機會固然美，沒有成交機會也美，相遇總是緣分；有緣總該讓它成為善緣，而不是交惡。
可是店面房的租賃方似乎有意和他們交惡，整條天竺路上的房租都漲了，漲了好幾倍。這不是一個繁榮的街市啊，比不得河坊街的。靈隱寺遊人固然多，摩肩接踵的，可是走進天竺路上的訪客並不多，他們也艱難的。如此漲價，生意做不下去了啊。那段時間，很多門面房的玻璃窗上貼了抗議書，抗議租賃方黑心違約漲價。然而，由不得自己，漲價的事情改變不了，大家都陸陸續續搬了，於是玻璃窗上又貼了搬遷告示告知新址，並附加了很多珍惜緣分沉痛又溫馨的告別語。
現在，天竺路冷清了，門面大都大門緊閉。
胡也搬了，只是和其他遷入市區的人不同，他從門面房搬到了門面房後面的當地農民房裡了。他的新址，要多走幾步路，多拐一個彎，還要上一段樓梯，沒有什麼商業告示牌或者路標之類，藏藏掖掖地躲在了天竺路的後面。這裡不屬於天竺路的商業用房，是當地農民自己的房子，房租少，更沒有那麼多管束和折騰。可不在街面，生意大約也沒法和以前相比了吧。較之以前，茗心齋徹底沒有了商業氣，像是一個收藏茶葉和茶具的地方，像是隱居了。
我也是那不捨緣分的顧客之一，按著他們的告示圖找到了新址。那天，居然沒有一個顧客，他和他的妻子一起接待了我。我們瞎聊著，聊到了「無常」。他講起了另一個顧客的故事，這個人的丈夫事業成功，生活富裕，他們還有一個八歲的活潑可愛的女兒，生活十分如意圓滿。在她生日這天，她的丈夫和女兒出門為她買生日蛋糕，卻突發車禍雙雙身亡了。她一直不肯相信，也不哭，說他們只是替她買生日蛋糕去了，就會回來的。也許突然門鈴一響，就看到他們提著蛋糕站在門前了。她一直沒有倒下去，還是如同往常一樣來他店裡喝茶聊天，平淡地提到丈夫和女兒去了另一個世界，不久就會回來的，她在等他們。——這脆弱的心靈以不相信無常的姿態抗拒著悲劇，讓自己停滯在車禍發生之前，再不肯往下走一步了。
胡並不是喜歡閒聊的人，他怎麼提到這件事情的呢。那天下午，他陪同鄉去兒童醫院為同鄉的孩子看病，恰遇一起醫患糾紛，一個2周歲的孩子在醫院莫名其妙去世了。家長在醫院門前拉了橫幅靜坐抗議，請院方給一個合理合法的交代。
我說，現代人受到的污染太嚴重了，很多女人不會生孩子，即使勉強生了孩子，也是不健康的，突然發病就去世了。
「我們去兒童醫院，排隊兩個小時，可是醫生幾分鐘就把我們打發了。我的同鄉是從鄉下過來的，到杭州要好幾個小時哩。這麼看病，感覺他們很草率，心態總是不平衡的。何況還遇到這麼可憐的事情，小孩子只是在醫院吊鹽水，突然就死了。」說到這裡，他突然對他妻子說，「我以後要是突然沒有了，你要好好活著，世間的無常太多了，要多觀無常。」
「他這麼說，你肯定會不高興吧，多不吉利啊。」我問他妻子。
「他總是這樣的啦，我都習慣了。我們談戀愛的時候，他就這麼說了。」他的妻子回答。
「我是學佛了才能夠聽這些不吉利的話的。以前，我一點都不喜歡聽。佛語常常就是喪氣話，給人澆冷水的。你從戀愛時候就聽了，可見你很喜歡他。」我說道。
「我說的是真的。我自己是沒有問題的，活著一天，肯定會照顧你一天。可是哪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想著我會突然回來。人世真是太無常了。」他對她說。
這是一份怎樣的理智呢，佛總是有這樣冷冰冰的理智，講著亙古不變的道理，讓人無法接受。人還健康的，人還活潑的，人還生龍活虎的，可是突然遭遇什麼無法預料的事故，無法解釋的偶然，必然地撒手人寰，突然去了，留給活著的人無限的悲慼。活著的，你要好好活著啊。他只是這麼叮囑，其實是無限的愛意啊。
「我這麼給她說，是希望她懂得好好愛護自己。女人容易缺乏安全感，所以很貪愛很執著。愛得無力了，只好利用自己的虛弱去霸佔自己的愛人。貪愛並不是真愛，是自己內心虛弱、愛無力的緣故，也是缺少獨立性。」
學佛的人常常講喪氣話，聽起來不好聽。較之常人，是逆向思維的，神經叨叨的感覺。可是念叨無常的愛情，明明就是永常的愛情，它教會自己愛的人，要懂得愛自己。
「如果我先你而離開了，你要繼續好好活著。」並且還是鄭重的許諾，「今生，我對你不離不棄，我會一直照顧你。」
今天我又去他們的店裡了，店內無人，等候了半個小時，主人依然未歸。這店門向遊人和過客如此之久地洞開，不擔心那些可愛的茶具被人順手牽羊嗎？尤其還有那麼一罐罐產自天南海北的好茶。
我在院子裡轉悠著，看見門前的黑板上寫著，「世間無常，我們要以寬厚、溫暖、謙卑和柔和的心態面對當下，面對每一個有緣相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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