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某夜翻讀許定銘的《舊書刊摭拾》,當中有一篇〈老上海的《文潮》〉,說到馬博良(馬朗)早年在上海創辦的《文潮》:「以他出生於一九三三年算,他一九四四年創辦《文潮》時,才十一歲,絕對可稱為神童。我買到數冊《文潮》後,驚訝此刊水平甚高,心念:一個十一歲的兒童真能編輯一份這樣的純文學雜誌?」
許定銘續說,他將《文潮》創刊號的書影傳給馬朗,「並問他《文潮》創刊時:是否真的十一歲?馬朗很快便來了回信,說他自從一九四○年代離開上海後,這是首次再見到《文潮》,可見此刊的珍貴;並說他的年齡早年出了點錯誤,應有三幾年的誤差,當時應有十五、六歲吧……」由此推斷,馬朗約生於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年。
查馬朗長期四海為家,他是廣東中山人,父輩乃美國華僑,小學及中學就讀於南京及上海,四十年代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少年時代在上海編過《前鋒》、《小說》、《文潮》、《西影》等刊物,可謂亦雅亦俗;其後旅港主編《文藝新潮》,六十年代赴美,畢業於美國維珍尼亞州國立外交學院,長期任職於外交部,詩集《美洲三十絃》信是此一時期的作品吧。
值得一提的是《西影》這份電影雜誌,大抵乃「西方電影」的縮寫吧,而所謂「西方電影」,則以好萊塢電影為主。《西影》創刊於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創刊,一九四九年五月休刊,共出七期,馬朗是主編,也是作者,寫了一些像《勞勃密契恩為何吸毒?》那樣的文章—勞勃密契恩也者,正是大名鼎鼎的Robert Mitchum(港譯羅拔米湛),他吸食的是大麻,一九四八年因藏大麻而被捕入獄。
其時為《西影》寫影評和影話的作者,還有東方蝃蝀,此人原名李君維,著有短篇小說集《紳士淑女圖》,此書據說由馬朗推薦給正風出版社,他後來在訪談中也說:馬朗是他在聖約翰大學的同學,「比我年齡小,但是出道早,特別能幹。他辦一個刊物,組織我寫稿,我那時候有點懶散,有人約我就寫,沒有人約我就沒有寫作興奮……」可是他在訪談中說:「時代已進入二十一世紀,我好像定格在二十世紀,我的手表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停止了。」
《紳士淑女圖》出版後甚獲好評,為東方蝃蝀贏得「四十年代男版張愛玲」之稱,可他並不領情,只說一句「我不大願意這樣被炒作」。但他並不是不喜歡張愛玲,他在《張愛玲的風氣》一文有此說法:「我是個不懂文藝理論的人,可是我總感到新文藝作家像個老處男,太多潔癖了。有了這些潔癖,叫人處處受了拘束。於是再回頭看張愛玲的東西,真感到詫異……張愛玲把那些新文藝作家因潔癖而避免的題材,她全取了過來。我們太膽怯了。」
話說東方蝃蝀這個筆名有個小故事,李君維說,「蝃蝀」二字出自《詩經.鄘風》:「蝃蝀在東,莫之敢指」,據朱熹註解:「蝃蝀,虹也。」李君維當年以「東方的彩虹」為筆名,據說是從張愛玲那裡得到啟發—成名要趁早,用上了怪僻的筆名,無非是要惹人注目。
其實馬朗不單找東方蝃蝀寫影評,在他主編的《小說》雜誌時,也曾以頭篇位置刊載東方蝃蝀的短篇小說,由是可見,少年馬朗(既寫好萊塢八卦,也寫詩與小說)一如晚年馬朗(既寫詩,也寫食經),亦雅亦俗,他之於東方蝃蝀,多少都有點知遇之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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