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禎兆
萬城目學令我欣賞的另一個地方,是他很曉得會通與轉化的策略,既不外中外與前人有所對話,同時與身處日本的同代人亦有共存的意識。就以他的第二部作品《鹿男》為例,那當然屬日本當代小說家愛用的取題,由村上春樹於《尋羊的冒險》中的「羊男」,到與萬城目學同代作家道尾秀介的《鼠男》,又或是真藤順丈的《地圖男》等,都反映出X男的命題多麼誘人。回頭說來,X男的構題本身正是一異化式的命名,透過不相干的物種與人類(男性)糅合,從而借此突出異變後的疏離化狀況,令人得以反省身處世界的種種原則及行徑的合理性。當然從技法上而言,X男可以有多種變奏的構成可能,而且他也不一定就是小說中的主角敘述者,村上春樹筆下的羊男就好像屬黑洞的存在,有時彷彿為自我內心的黑暗陰影折射,有時又好像是混沌不明的虛擬隱喻存在體;至於道尾秀介的「鼠男」,相對來說便流於明晰易解,作為心理測驗的物象存在(同一幅畫作在不同序列中予人有是老鼠或是大叔的不同判斷),從而牽引出小說中因慣性思考習性而左右一生的題旨。
相對而言,萬城目學走的可謂屬更正統的文學路線,那當然是源自卡夫卡《變形記》的疏離異化構思。在《變形記》中,主角一覺醒來成為蟑螂,家人陸續明白事實後出現各種排斥的行徑,於是把人性的陰暗面無情披露,同時徹底打破家庭倫理價值。《鹿男》卻不是如此沉重黑暗的小說,萬城目學同樣把蛻變的鹿男刻劃為主角無能為力、迫於無奈要接受的安排。只是他筆下的「鹿化」過程,其實只有同道中人(同樣遇上異變的被挑選的人)及自己才覺察得到。本來在卡夫卡筆下的異化過程,是用來呈現社會冷漠及人心叵測的手段。回到萬城目學的範疇,「鹿化」過程卻是主角從社會中的零餘者,透過與同路人交往,最終明白溝通及付出的正面成長意義。主角最後選擇把願望用在把少女學生堀田解除魔法回復人貌,而不是為自己除咒,正好暗示出走於過去一直被羈困的死胡同。堀田為他獻上初吻以回復原狀的終結,恰好把透過「鹿化」這一種異化過程,於異代重生而所產生的正面意義一語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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