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光
老派的夏天是被「知了」的叫聲喊來的。那時天氣異常懊熱,臨近傍晚,大人孩子想的就是,早早在門前或空敞處擺上納涼的「涼床」。所以,吃了晚飯,就有人端出一盆水去外潑撒起來。那除了想降降曬得冒火的地溫,也有點向鄰人打招呼的意味——這地方我馬上就要擺床了,你再撒水就往那邊撒撒吧。不過多數人家因為關係密切,擺床擺到哪裡都無所謂。有的人家巴不得別人家的床也貼近放,這其中像我們這些孩子,總喜歡從這個「涼床」跨到那個「涼床」,順著高低錯落的「涼床」亂踩亂瘋。這時,猛有大人瞧見了,就會喊:「小二子、小友子下來,打屁股了。」
那擺的「涼床」,多數是竹篾子床,再就是麻繩攀的木架子軟床,老百姓通稱「安床子」。咋叫「安床子」?睡在兜著身體的繩網床面上,覺得安逸。我家門前樹下常擺著四輩家的「安床子」,我們半躺在床的懷抱時,四輩他爺抽著玉旱煙給大家敘過床繩的攀法。一定要先攀床的豎襟繩,挨排留好距離,一腳抵著床框用勁撈實了,再一上一下的穿緊橫襟繩。另外,床的繩子也有講究,他家結實的床繩用的都是從鄉下弄來的。農曆八九月收了紅麻,先將成捆的麻苗碼在水塘裡,上面壓上從水中挖的塘泥,給它漚半個多月。然後摳摳青青的麻皮,覺得鬆散了,再撈起剝下皮來綰成小捆,隨後在塘中浸泡個三五天,之後在水中來回擺動多次就成了「雪白」的紅麻,這時,在樹幹間扯上麻匹涼上兩天就能搓麻繩了。
這種「安床子」,或圓木或方木的床框和床腿從不上漆。四輩家的「安床子」用的是有點氣息的椿樹料,有些泛黃的木質經過數載歲月的打磨,也變得油光順手了,其上的一對對樹疤如同會說話的小眼睛,好像看著我還笑著。我在那床上瞇眼睡上一會時,俺媽常喚我過去,她說你這個「瘦巴精」窩在這個床窩裡不勒得慌(勒得難受的意思)?快到俺家竹床上睡去。那時的竹涼床分兩種:細篾子的和粗篾子的,除極少數床有腿外,差不多人家都要用鐵「馬腿」架起竹床。有的竹涼床尤其是細篾子的那種,做工好的也討人愛惜,有的床面篾條排得緊密無縫,而且竹節紋路都上下不差的對齊著,彷彿像一根非常粗的竹子剖下的。
為了增添涼意,幾乎所有的人家在躺上去前,都習慣抄點水用濕毛巾沿床面抹上一兩遍,那散滾著油亮水珠、被多年汗水浸得發紅的床面,這會愈發顯得滑爽水潤起來。主人抹著床時,臉上似乎也溢著榮耀的光澤。俺家的竹涼床可惜卻是粗篾子的,人睡在上老是夾頭髮夾肉。「哎喲——疼死我了。」俺媽就騙我們說:「趕明買個新的。」那時有的家竹涼床生了臭蟲,還喜歡用滾開水燙,一壺壺的澆上去,想著晚上就能安神乘涼了,心間真是徹底的暢快。老派夏天的「涼床」,在歲月長河中,滿載的是昔日百姓質樸而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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