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緩 緒
花甕被打碎了。那是一隻已在這間畫室裡擺放了二十多年的陶罐。想到當年在一家古玩店裡發現它,討價還價地買下它時,自己還是一個身強體健,沒有任何精神負擔的中年人。想起這些往事,豐先生沒出一聲地從地上撿起了一片由那隻陶罐裂成的碎片,仔細端詳起來。
因為正值酷暑,加上巴黎的住房一般都沒有冷氣設施,一旦遇上炎熱的夏季,就連坐在屋子裡,那些從外面不斷湧入的騰騰熱氣都會使人覺得暈眩,使人熱得透不過氣來。
拿著陶片,面對著桌上擺著的那幾個青蘋果站了一會兒,本想抽出幾天時間在家裡畫一兩幅靜物畫的情緒竟無端端地被毀了。
看著此時正獨自蹲在地上收拾著那些被弄壞了的花枝花瓣的女傭,老人用手捂住自己的前額,覺得這實在是一種難以繼續忍受的屈辱。
人的脾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是因為生來如此,還是因為環境變了,健康狀況變了,才隨著起了變化,逐漸變得惡劣起來的呢?
一想到自己的老伴,豐先生便覺得很傷心。她是一種多麼難以相處的人啊。老實說,這罐子和這些剛送來的花與她又有甚麼相干呢?沒想轉眼間竟成了她發洩的對象。如果暴戾是出於本性,那麼究竟又該如何解釋當初相識時,她的那份嫵媚與溫柔呢?總不能說當初她所具的那些優點全都是裝出來的吧。
最近幾年來,他太太總是伺機發脾氣。而屋子裡不論是鏡子、盤子,是吊燈還是一些更為貴重的東西,被她毀掉的已難計其數。有時看他整天不出畫室,她便會突然坐著輪椅衝進門來,順手拿起一把裁刀或剪子,把他正在專心畫著的那幅畫割破、剪碎。
這究竟是出於甚麼心理呢?如果是一種瘋狂,一種無意識的瘋病,作為家人究竟又應如何面對呢?他曾認真地考慮過,但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把自己的太太送進精神病院去。因為不論是誰,他覺得一旦進了那種地方,便有可能使病情惡化。更何況他始終也搞不清這究竟應歸屬於一種病徵,還只不過是因為過分驕縱而導致的放肆行為?
12
在同樣的大屋前,到了第二天,又照樣是一個熾熱的夏日的早晨。
夜裡那些微弱的時有時無的風,並不曾為這座城市帶來多少涼意,沒有能化解掉幾天來在白天蓄積下來的大量暑氣,使氣溫變低。為此,雖然這一天才剛開始,那剛剛升起的太陽這會兒仍未露面,還沒真正顯露出它所具的威力,空氣卻像是早已靜止不動了似地,已沒可能再另外產生出,或融合進,那麼一種哪怕是一絲一縷能使人覺得清新的涼意。在這樣的天氣裡,無論是走去哪裡,四處浮動著的都同樣會是那麼一股使人覺得厭煩,使人覺得就像是入了一個偌大的蒸籠般的騰騰熱氣。
豐樸源先生獨自提著一隻油畫箱,站在家門前的那條馬路邊,身邊放著兩件不大的行李,一副準備出遠門的樣子。
他時不時地向前打量著,不久,終於透過路邊密密的樹影,看見前面有一輛出租車正飛快地向大屋這邊駛來。
「是去奧利機場吧,您是……豐先生?」
停下車後,出租車司機鑽出車門,一邊幫客人把行李放進車尾箱,一邊和氣地問道。
「是啊,正是哩。能準時派出車來接我,真實在是太感謝貴公司的那位接線小姐了。」
「請別客氣。是外出去避暑吧。唉,這種持續不斷的高溫天氣,說起來可真是難為了巴黎那些上了歲數的老年人哩。」
「是啊,不知為甚麼,總覺得今年的夏天比哪一年的都熱。」
司機為豐先生拉開車門,等著他坐上車後再為他關門。
「可不是嗎,昨天我忙了一整天,沒想到各處接送的竟然全都是一些去醫院就診的老人。」
車門關上了。從後車窗望向自己的家門,發現此時並沒有一個跑出來向他揮手送別的人時,豐先生陷入了沉思。
家是可愛的。當然,無論是對於誰來講。有人營營役役地奔忙了一輩子,不論是在甚麼的情況下,都會把自己的家放在首位,總是會不惜犧牲一切地維護自己的家庭……
但為甚麼一直以來我在這個由自己的雙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家庭裡,嚐受到的竟是這麼一種滋味呢?
他對他太太的所作所為可以完全不介意。但豐瑞,這至少是由他撫養成人的兒子,憑甚麼竟會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他呢?多少年來,除了女兒及女僕雲朵外,又有誰曾真正關心過他,在他遇到困難時能主動替他分憂呢?
(本故事由電影劇本《紅房子》編寫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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