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滄桑
母親帶女兒逛服裝市場,與攤主討價還價。女兒說:「不要還了,買下吧,人家賺錢也不容易。」母親欲言又止,掏錢買下。其實,朋友告訴過她,這兒的衣服,至少還價兩倍以上。這些賣衣服的人,比他們富得多。果然,她給女兒買的幾件衣服,比朋友買的貴了一倍。
朋友說:「你傻啊。」
母親當然知道自己傻。但她不想打擊女兒的善意,讓她覺得自己俗、世故。
母親身體不舒服,還是硬著頭皮去機場接女兒和她的女同學。女同學是北京人,她倆一起在美國讀書,一起租住。女兒什麼家務都會做,女同學卻什麼都不會。女兒像個保姆一樣照顧她,包括,幫她修門鎖。為了接這個同學,女兒自己一個人從老家坐長途車先趕到機場,等了三個小時,然後,叫母親開車去機場接她們。
「你不累嗎?」母親心疼極了。
「不累不累。」
母親說:「咱們去吃海鮮吧,你好久沒吃了。」
女兒說:「她喜歡吃辣。我們去吃沸騰魚吧。」
「你不是上火嗎?」
「沒關係。」
母親和日理萬機的父親,一起陪她倆玩。玩的、吃的,都是女兒以前玩過的、吃過的。父母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卻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女同學。然後,女兒還要父母開車送她們去一個小縣城,做公益、獻愛心。父母累壞了,心也開始隱隱疼起來。父母心疼著她,她卻心疼著別人。女兒大概察覺了,悄悄說:「她很可憐的,從小父母離異,只有爺爺奶奶帶著她。你看,她現在多開心。」
母親安慰自己,女兒真善良,況且,難得回來,只要她開心就好。於是仍然樂顛顛地帶著她倆,花了很多時間、很多錢。女兒似乎並不知道,父母賺錢,也是不容易的,也是需要心疼的。
想起當年高考那幾天,母親給她送飯菜,所有碗筷都要用滾水燙一遍才敢給她用,手燙出了泡。送到學校前,把每道菜都先夾點出來,試吃一下。但女兒一吃完,就催她快走快走,不要影響和她同住的同學午休。
高考結束那天上午,她走了好遠的路,給女兒買了一束鮮花,滿頭大汗地伏在髒兮兮的花架上,寫祝願卡,希望給女兒驚喜。為了讓女兒一出校門就能看見自己,她執意提前下了空調車,去校門口曬著太陽等女兒。女兒不知道。看到母親和一大束花,害羞了,不願意拿,說「不要不要」。
女兒是班幹部,主動承擔了幫全班同學準備畢業典禮小禮物的任務。可她一個人,怎麼拿得動呢?母親只好不顧上司的白眼請了假,載著她,跑東跑西。
終於放假了,女兒和同學們約好出去旅遊,又攬下了給大家墊錢買機票的任務,然後,把這個任務,轉交給了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的母親。母親的心又隱隱疼起來。女兒怎麼就不知道心疼一下家裡人呢?難道,父母是自己人,就該毫不客氣?即使無意傷了,也傷得起?
有一天,女兒突然說:「媽媽,高考那幾天,我看到新浪上一個新聞,一個媽媽送女兒考試,被車撞了。那幾天,我好擔心你。」母親的淚一下子湧了上來。怎麼能怪女兒呢?女兒還小,還不懂。在她眼裡,父母是萬能的,這也是他們多年寵愛的結果。不管怎樣,她是善良的,是想對別人好的,這又有什麼錯呢?難道,讓她自私一點,少一點愛心?這個女兒,是很多女兒或兒子。這個母親,是很多母親。
這世上,總有一些「狗拿耗子」的熱心人,不是傷了貓的心,而是,傷了最親近的人的心。
曾經有一個杭州男人,業餘時間為過路人義務修自行車,每天深夜才回家,修了整整二十年。人人都說他好,他也很滿足。可他的妻子,獨自操勞著一個個空洞無趣的日子,夜夜苦等。
一個農村男人,舉債八萬,買來各種雜誌書籍,要自辦一個鄉村圖書館,免費為村民們服務。兒子女兒為此輟學,妻子要和他離婚,村裡並沒有人幫他、說他好。但他還是堅持。
一個剛剛懷孕的女人,得知自己領養的棄兒患了白血病,為了救他,偷偷瞞著丈夫,去做了流產。丈夫實在無法接受,選擇離婚。一個家就散了。
這樣的為外人想、讓親者痛,比比皆是。就像,我們常常很難理解,為什麼,我們自己還有孩子吃不飽飯、上不起學,為什麼還要借錢給富得流油的他國,援助動不動挑釁我們的鄰居?人家又不一定說我們好。
有時,愛並不總是柔情似水、溫暖如春,它也會結成冰、變成匕首,傷到至親至愛的人。可是,這份「冷」愛,好比玫瑰,花朵那麼美,誰能在意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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