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年輕時當記者,星期日難得放假,總喜歡隨旅行隊登山臨水。早些時在嶺南大學協助劉克襄講授「新界風物書寫」課程,想起一位已故老人,於是翻開《甕中樹》,從中找到一些記憶——寫於一九八四年的《聲色山谷》這樣說:「老人一路上說個不停,他的聽覺不大好,說話時也把嗓門放大,聲音在山谷裡就格外響亮了。」記憶中的老人如在目前。
《走向山海深處》有此片段:「老人的聽覺有點毛病,跟他談話的時候,他聽得吃力,我也不大習慣幾乎把喉頭叫破……」老人在遠足時健步如飛,聲如洪鐘,「雖然他的耳朵已拒絕接收,但他的眼睛還在貪婪地看,嘴巴不停地向山和海呼喚,並且用雙腳走向山和海的深處。」
《遙看破邊洲》有此片段:「老人指著大壩外的一道崖壁說:『看,那是破邊洲,像被刀斧砍破開來的破邊洲。』」跟隨老人沿著大壩漫步,那道如被刀斧砍破的崖壁因移步而開,也因移步而合,那時,「老人說:那就是在某段時間裡空間的還原。」
文中的老人就是旅行家李君毅先生(一九一八至二○○九),他的旅行隊叫「山海之友」。話說他抗戰時赴成都修讀金陵大學新聞系,也慕名旁聽鄰校燕京大學的西洋文學課(由吳宓講授),此所以他的山水遊記寫得極有文采,筆鋒常帶感情,且兼顧地方風物——一九六一年為《中國學生周報》撰稿,一九六三年為地理雜誌《海光》撰文(一九七二年在《中周》選錄),俱名為「登山臨水」。
選輯了李君毅先生的遊記,供嶺大同學參考,皆因那些遊記兼顧風物之美與書寫之道,比如《蛤塘.梅子林.荔枝窩》一文,附有新界東北角「向陽旅行」路線圖,細說「背陽旅行」與「向陽旅行」。他說,要是「從青山屯門新墟起步,面走龍鼓灘、湧浪灣,然後東北返白泥、沙岡廟,去程背著太陽,回程也背著太陽」,故此稱為「背陽旅行」。
要是從大埔墟出發,「經汀角、大美督、涌背、烏蛟田、登大青山(吊燈籠)、下蛤塘、梅子林而至荔枝窩,又從荔枝窩西返分水拗(近「百年歸巢」)、谷埔、南涌,去程朝著太陽,回程也朝著太陽」,故此稱為「向陽旅行」。文中有此溫馨提示,「大美督起至鹿頸止慢行需七小時,需帶身份證」——那是由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乃偷渡高峰期,遠足期間,隨時有執法人員截查。
李君毅先生還告訴讀者,李長博在抗戰時期撰《中國地名研究》一文,「條列村鎮地名有:集、舖、屯、寨、營、埠、堡、店、村、莊、市」,未見「窩」字,若李長博到港,便可見到荔枝窩之外,「尚有梅窩、昂窩、蠻窩、長窩、蕉窩、龍窩、水窩、大窩、馬窩,還有橘子窩(即拔子窩)、白石窩、牛背窩、牛角窩、牛欄窩、楓樹窩……」
這些「窩」正是本土風物,李君毅先生說,就他遍歷諸「窩」的印象來說,「凡以『窩』字命名的村落(或家村),必四面(或三面)高聳而獨下陷,形似大雀巢或小雀巢……」或可略作補充,大埔尚有水浪窩、水窩,九龍尚有面目全非的大窩坪、大窩口,以及消失無蹤的窩仔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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