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輝
李君毅年輕時上過吳宓的西洋文學課,爾後還結識了一些文學界、學術界的師友,比如一九四九年在上海結婚,證婚人是鼎鼎大名的豐子愷;又如跟羅香林早有交誼,一九六八至一九七一年在珠海書院擔任羅香林助教,期間兼任「香港風光」講師(在大專講授香港山水與風物,他可能是第一人),而羅香林研究及搜集香港歷史、考據客家源流、乃至撰寫《國父在香港之歷史遺蹟》,所涉田野調查,李君毅既作嚮導,亦兼任攝影師。
有一回隨「山海之友」到東海穿洞,復由萬宜水庫走到浪茄灣,李君毅一路上很健談(儘管耳朵不大靈光),他對大壩還沒動工之前的「少年遊」津津樂道,他說,斯時只能乘水艇從西貢內海駛出榮海,「十多艘小艇在茫茫煙水裡浩浩蕩蕩,沒有擴音器,只憑雙手在嘴巴旁圍成喇叭狀,引吭互喚……」他登山臨水而從不言倦,今日重溫他的山水文章,滄桑之餘,猶覺溫暖。
李君毅筆下有情,處處自然流露對港山港水的溫愛,比如《大青洲.陰澳.冬葉坑》一文,引歸有光《容春堂記》:「四時之景物,山水之名勝,必於寬閒寂寞之地……」在他眼中,「寬閒寂寞之地」在港境內多的是:「如岣嶺涌,在大嶼山西南分流角石筍之東;如嶂上,在企嶺下海束,石屋山之南;如上鹿湖,在赤徑村後牛頭山之南;如大冷水,在龍鼓灘南朗村之東,青山之西……」他筆下的香港風水簡直就是一本《山海經》了。
李君毅眼中的大青洲「灣形似新月」,有堤如「柳堤」,「向西伸出以入於海……」他說:如此景色,在港境內堪稱「無雙」。在他看來,「平洲之石、東海之洞、大帽之澗、大浪之灣」堪稱香港「四大奇觀」。記得他有一句至理名言:旅行有如一杯白開水,無色,無臭,無味,山海之友來自五湖四海,在行程中互相呼喚扶持,無階級之別,無所謂貧富,亦無所謂尊卑。
山水旅遊最珍貴的往往是同行的過程,倒不必執著於結果——或如晉人所言,「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山水不妨亦作如是觀,今天只有欣澳,再沒有從前的陰澳了,馬灣和南生圍也面目全非了,那麼,倒不必追問:李君毅筆下的有情世節還在嗎?「漁農村舍,皆堪流連」的涌尾坳、搭棚埔、冬葉坑還在嗎?
此時此刻,翻到《大澳.萬丈瀑.水流槽》一文,真有隔世之感:「據最近(按:此文寫於一九六一年)統計,大嶼山全島的水陸居民二萬七千餘,而大澳水陸人口(計一萬一千三百餘)則佔五分之二強。」不是沒有唏噓,但緬懷不過是身處「寬閒寂寞之地」的想像,堪可追思前人如何在斯地生活,倒也算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臥遊了。
黃振聲曾撰文憶述行山盛況:約在一九六八年開始,先由「業餘」「新風」開發「黃龍坑」,「健行」開發「藏龍石澗」,在離開澗後上雙東坳前,拾獲頁蟲化石,故稱「原始森林」;「海峰」開發「彌勒石澗」,「燕岩」村上之「竹林隧道」,乃由「新風」二百多位行友共同用刀開發,剪而成路——這「路」真好,一如魯迅所言:「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