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淑賢
近日跟老同學敘舊。人到中年,必會談到如何面對老和死。有人很怕死,怕死得醜樣,到時臉容不漂亮,怕沒有尊嚴。有人沒那麼怕,不過可能是因為死亡未逼近而已。有個從小到大都很美麗的女同學說,原來她廿多歲開始,就發現一隻眼睛出問題,醫生說是眼底有一處微絲血管滲血,使那眼看東西很矇,幸好另一隻眼睛沒事,可以正常生活、看書、開車,這樣就過了廿多年。這病沒藥可吃,也沒手術可醫。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繼續一天一天從容地生活下去。
說得也是。這同學除了美麗之外,還有一種淡定,是很少人有的。她說就是因為廿多歲已知道患上「不治之症」,一隻眼睛可能慢慢會盲,所以很年輕就學懂放開了,鎮定地過日子。病情沒得揀,態度可以變。
另一宗是我公司一位八十後女孩。兩星期前她拿了幾天假,跟朋友興高采烈去泰國一個小島玩,怎知樂極生悲,在島上騎小型電單車回酒店時翻車,出了意外,眼角割去片肉,手腳也擦傷了,在當地診所縫了幾針,幸好沒斷骨或內出血。馬上回曼谷再回香港,看醫生,洗傷口,照X光,做一大番善後工作。手腳很快沒事了,眼角的傷口前天也去拆線,但就是額上留了條小疤痕。我們都跟她說,不要擔心,過一些日子會淡的,而且現在醫學美容發達,要對付這道小疤不會很難。不過她後來告訴我,拆線那天,看見眉上的新疤,知道以後都要揹著這東西做人,以前是沒的,現在有了,回到寫字樓還是忍不住伏在桌上哭起來。
我們說,要往好處想,今次只受了輕傷,安全回來,已是很幸運。我們鼓勵她多跟人分享感受,不要藏在心裡,想哭就哭出來,要投入正常的生活,別困在家。其實小疤是在頭髮可蓋住的位置,並不顯眼,但女孩子的心事也不難明白。她出事後,說話慢了,人從容了,明白甚麼是危險,甚麼是失去。她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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