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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網上圖片
文:蘇滄桑
水仙開了,這之前,我沒正眼看過它幾眼。
只是幾個球莖,只給了它一個盆子,一點水,一點陽光,突然有一天,它就開了,毫無保留地向我仰起一張張香氣四溢的臉——它的全部。
細想,它不只是給我,還給盆子,給水,給陽光,給世界,給造就它的一切。
在我給它澆水時,它沒說甚麼,可是它在心裡一定承諾了:我會開。
在它吸收水和陽光時,它沒說甚麼,但它一定承諾了:我會開。
甚至,在一縷清風偶爾路過時,它沒說甚麼,但也承諾了:我會開。
甚至,某個夜晚,我無意間瞥了它一眼,它可能對我說了:我會開。但我渾然不知。
然後,它真的開了。然後,傾其所有,直到葉子瘋長,直到開出並不漂亮的最後一朵,然後,死去。
彷彿它的一生,就是來踐行諾言的。
在地中海沿岸及小亞細亞一帶,水仙被叫做風信子,也是聖經上說的「山谷的百合」、「荊蕀間的百合」,它還被叫做「石匠之花」,紀念一位在西元四世紀違抗皇帝命令拒絕雕刻異教徒畫像而殉職的一位石匠。它代表對信念的固守。還有一個傳說,是光明之神阿波羅愛上了菲亞辛思,卻惹來西風之神蘇菲洛的嫉妒,將他們降為此花。從此,風信子也成為愛人間忠誠守諾的信物。
總之,它固執,守信,就像大地上所有的植物,不不,就像大地上的一切,除了人。
太陽,月亮,潮汐,四季,從不食言。
樹,草,籐,蔓,不會忘記自己對天地許下的諾言,無論多麼貧瘠,只要有一絲生存的機會,就不會浪費一滴水,一點養分,一縷陽光,該何時開花開花,該何時結果結果,為太陽,為雨露,為供養它的泥土。並且,在該死去時死去,絕不背棄無形的自然法則。
動物,比植物聰明一點兒,會爭鬥,耍詭計,但都是小兒科。它們該吃吃,該睡睡,該鬥鬥,該遷徙遷徙,該冬眠冬眠,不說謊,不食言,不背棄最本真的生命諾言。
人呢?
本來,人也是守諾的。後來人覺得自己聰明,忘記了敬畏,越來越膽大妄為、自由放肆,不僅可以吃遍大地上所有的植物、動物,還可以食言!
本來,吐出去的口水是無法收回的,地溝油把它收回了。
本來,蛋糕是用雞蛋和麵粉做的,現在麵粉用來做藥丸了,蛋糕牛奶果凍只好用破皮鞋做了。
本來,橋是用鋼筋水泥做的,現在用豆腐渣做了。
本來,羽絨服是鴨毛做的,棉衣是棉花做的,現在,用用過的衛生巾、醫療垃圾做了。
本來,犯過戰爭罪的戰敗國是應該夾著尾巴做人的,現在居然敢搶別國的地盤了。
本來……
本來已經沒有了,和良心良知一起,被人自己吃掉了。你做點有毒的給我吃,我做點有毒的給你吃,互相吃,以前說的人吃人,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人,是地球上的最高智慧嗎?是統治者嗎?似乎,在人之前,動物植物都已經在了,也許真有一天,人類自己把自己給滅了,但它們依然會在。
秋天來了之後,冬天就已開始待命,有一天,西北風就吹過來了,一如記憶中的寒冷,一點也沒有意外,連來無蹤去無影的風,都不會失信。然後,冬冷到一定時候,雪也會如期而至。
我一個人走在秋風裡,聽到路旁的動物植物們在說:瞧,這是人類,地球史上的一個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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