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先前與一位文化界前輩喝下午茶,前輩說曾有香港現職中學中國語文科教師對他說,只識一首詩,就是「床前明月光」!
前輩講完這一則二十一世紀的「香江新儒林外史」之後,兩人相對無言了好一會,我們都不是容易多愁善感、喜歡傷春悲秋的讀書人。對這種怪現象,也只能苦笑而已。雖然不必點破,大家心中該都是這麼的想,這位「國文老師」難道不知羞?
李白這首《靜夜思》該是最多中國人傳誦的唐詩,現時最通行的《唐詩三百首》是清人蘅塘退士所編,我們初讀這詩,都是讀這個版本:「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今天的中學教師,五年前可能還是大學生,十年前可能是中學生。這一二十年香港的教育改革,究竟革出了一個甚麼的命來,從「只識床前明月光」一事,則管中窺豹,亦可見一斑。
已故當代語言學大師季羨林先生接受小學生張苗訪問時說道:「我覺得,一個小孩兒起碼要背二百首詩、五十篇古文,這是最起碼的要求了。」這是季爺爺的話,社會學有「訴諸權威」的一招,於是我便在拙著《甲級中文》裡面引錄。還列為「對國文老師的期許」,認為一個中學國文教師連這個也辦不到,理應另謀高就。
潘某人說話容易開罪人,幾十年來就是經常這樣無意中結怨不少,或應該說既算無意、亦屬有意。所謂隔行如隔山,今天在香港的中學裡面,一個只識「床前明月光」的人,都可以當「國文教師」。世道真是變了,也可能只是我們這些老頭子、舊人物不合時宜而已。
有些時候,「革命」總是靜悄悄地進行,人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你明朝一覺醒來,敵軍已經兵臨城下。今天香港的中國語文科的改革,究竟立的是甚麼一副心腸?不讓「小孩兒」讀中國詩歌、中國古文,以至中國歷史,是甚麼樣的教育理論?潘某人與那位前輩都沒有唸過教育系的洋理論,畢竟洋和尚會唸經、外國的月亮份外圓。香港的中國語文教育的去中國化,未必有甚麼政治目的。只是教育系掌生殺之權而中文系靠邊站,就不是學術問題,是經濟的問題、辦公室政治的問題了。
李白這首《靜夜思》,其實有另一古本:「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從文獻和版本常識來看,「床前明月光」應該不是李白原作,嚴格來說,那位中學教師實是一首唐詩也不會。這床也不該是睡床,李白是唐朝人,當時中國的室內設計還沒有在臥室裝「落地玻璃」的習俗,他不可能躺在床上看月,又同時見到戶外地上月光的反射來「疑是霜」。因此時賢多有認為這床是「井床」,即水井邊的井欄。李白在戶外看月,才可以「疑是地上霜」。
「廣府話保育協會」將會推出「齊齊讀唐詩」的網上錄音節目,待義工配好字幕就可以上載。我這樣「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無非是前人民間私人講學的遺意。
願二十一世紀的內地小孩兒、香江小孩兒,不致於淪落到「只識床前明月光」的田地。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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