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朗天
應邀主持一個關於德國表現主義電影大師茂瑙的講座,集中析論茂瑙對光的處理,其間提到茂瑙有優於其他電影導演,後者大多只能在他們作品中以光暗為對比,或以光暗為辯證,卻甚少如茂瑙,能以光為一境界,直現光為存在和活動(movement)本身,因而同時呈現了暗的虛無性格。也即光為一,暗為零。
這是借助德勒茲(G. Deleuze)的一種評論。聽眾即席便提出問題:我所說的茂瑙光影境界,是茂瑙本人有意識為之,還是評論人的演繹和詮釋呢?
這是對著重觀念以至創新觀念的評論的一般質疑。「你講晒啦?係唔係真係咁堅丫?」作為表現主義創作人,茂瑙本人當然意識到光的重要,並有意以戶外取景及實景打光做到戶內拍攝的光暗反差效果。然而,身為評論人,也該有識見提出自己的設準,把茂瑙作品置於其內,給出一個有方向的意義陳述。
剛去世的中國哲學大師勞思光創有「基源問題研究法」,巧妙平衡了日常研究史料派和觀念派之爭。研究不從既有觀念出發,也不胡亂從一堆史料出發,而是由問題的邏輯分析出發。清楚梳理問題,輔以史料和適當考據,然後把資料放入觀念框架中表達,才算研究工作的完成。太過觀念主導便會流於「六經註我」,太過史料主導也易見木不見林。
研究人理該不怕提出設準。把設準清晰交代讀者面前,反有助人們批判地了解研究成果。如德國史學家蘭克(Leopold von Ranke)這種實證主義者,相信史料等自行說話,然而史料如何選擇、排序的結構,其實也便與設準有關。此顯隱之別,亦我常說的「客觀的主觀」(objective subjective)與「主觀的客觀」(subjective objective)之別。
香港影評近年走向資料派和工業評論,設準已愈來愈少人提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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