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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冀平這個名字是否讓你覺得似曾相識,《新龍門客棧》、《天下第一樓》、《新白娘子傳奇》等響當當的劇名,都一定令你覺得如雷貫耳。但或許你並不知道,這位著名編劇的第一個舞台,是七十年代初期農村的打麥場。當時她用業餘時間寫劇本演給老鄉看,在那個生活貧乏、沒有廣播、看場電影如同過年一樣的特殊時代,她記憶猶新的是有一次她寫的自娛自樂小劇本演到一半,作為舞台的那塊打麥場前,用來照明的汽燈熄滅了。但村民們想看完那部戲,於是每個人從家中拿出了逢年過節才捨得用的油燈,在打麥場上掛了整整一排……
日後,何冀平的劇本在無數個金碧輝煌的劇院中演出,但她始終難忘那一小塊平整土地上發黃的小燈。她說,那是她的戲劇最初照亮的舞台。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攝:莫雪芝
何冀平喜歡寫劇本,所以從農村到工廠,她還是寫自己喜歡寫的劇本。「說實話我不喜歡做工人也不喜歡做農民,但沒辦法,命運要求我這樣,那我就自己改變命運吧,找點喜歡做的事。」沒想到反而順理成章走上專業編劇之路,1978年文革後首次高考招生,何冀平毫不費力地考入中央戲劇學院,當時的她已發表了好幾個劇本。畢業之際,北京人藝特別從文化部要了一個名額聘用她,就這樣,歷經10年功夫,她終於做上專職編劇,此後更一發不可收拾。
從京到港,從話劇到影視
北京人藝非常重視編劇的價值,而何冀平當時又是劇本組中年齡最小,且是唯一的女性。
她在人藝的首個劇本《好運大廈》就是寫香港。「因為當時我全家人都在香港,所以有機會在1977年剛粉碎四人幫之後,就來香港旅遊。」當時的內地對香港基本上一無所知,她走在香港街頭說國語,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台灣人。「所以《好運大廈》在人藝演出時很轟動,排隊去買票的觀眾把賣票的亭子都擠塌了。」在內地連一篇介紹香港的文章都還沒有時,她的劇本成為了人們了解那個陌生城市的渠道。
第二部在人藝的作品,就是名劇《天下第一樓》。寫完那部劇,她就離開了北京,定居香港。開始了八年的影視劇本寫作生涯,並為徐克創作了著名的《新龍門客棧》和完成了收視好得驚人的台灣電視劇本《新白娘子傳奇》等作品。
當年的《天下第一樓》來港參加藝術節,徐克看了戲後連夜找到何冀平,想交給她一個構想—胡金銓寫過《龍門客棧》,但徐克想做一部新的。他對她說:「既然你能把一個飯館寫得這麼豐富,也就能寫好客棧。」1991年的徐克,在何冀平心目中,相當於香港的張藝謀,她不能推卻。「雖然那時我連金庸武俠小說都沒看過,但這是個機緣,不可以失去。」和導演談劇本時,她不太聽得懂廣東話,就用小錄音機錄下來,回去讓老公再解釋給他聽。
《新龍門客棧》中西北的場景,恰恰與她在西北農村的四年經歷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大漠蒼涼的風格,反而讓徐克非常滿意。其後她又寫了自己第一個電視劇劇本《新白娘子傳奇》,「因為當時收視很好,所以要加長劇本,一天一集,我就每天寫完fax到片場給他們再拍。」
離開北京,是因為家庭而非事業。「若為事業我不肯來的,北京人藝是東南亞的戲劇殿堂,多少人打破腦袋想進去做編劇,所以當時猶豫了七年,才決定走,我老公已經來了七年,我們分居了七年我才終於下了決心。」
1997香港回歸那年,香港話劇團聘何冀平為駐團編劇,她為話劇團創作的第一個劇本《德齡與慈禧》,至今為止已重演六次。
《德齡與慈禧》:包容與希望的力量
影視和話劇比較而言,她一定對話劇感情更深。雖然和陳可辛、徐克等若干位著名導演合作過,但何冀平認為,還是話劇中更有編劇的位置。「在世界上也是這樣,歷史上留下來的編劇,大都是戲劇編劇,像易卜生、莫里哀、奧尼爾。因為戲劇一定要按照劇本走,可以有改動,但是整體來說,編劇是主體。」到了電影中則不然,導演肯定要用鏡頭重新寫一遍。
但寫影視對她寫戲劇也頗有幫助。她說:「如果我不來香港,一直在北京做話劇編劇,那麼後來的話劇劇本,不會有那麼多感覺。」第一版《德齡與慈禧》的小劇場版1998年在香港文化中心的小劇場演出時,沒有佈景,只有圓形的小舞台,由演員帶出環境效果,但許多人看完,覺得這部戲很有電影感。
《德齡與慈禧》中,其實包含了何冀平希望注入的深刻力量、她曾在場刊上寫過一句話:「我希望德齡如一股清風,吹進重門深鎖的紫禁城。」裡面有著濃濃的包容和代表了希望的新的力量,而她內心的這種希望,也一直流淌在這部戲當中,就正如她為該劇的京劇版本所寫的最後一段唱詞——無可奈何花落去,鳥落疏林日西沉,改制維新不可擋,大江東去水流痕——而當德齡走出重門深鎖的紫禁城時,一線曙光照過來,仍然很有電影感。
新作《甲子園》:人藝十八大獻禮劇目
《甲子園》的創作時間,在何冀平的創作生涯中,可謂非常緊迫。
由於包括人藝在內的北京所有藝術院團,今年都要向十八大獻禮,北京市當時給了人藝一個死任務:「必須出一台原創、現代、北京的現代戲。」雖然人藝兩年多前已開始籌劃,請來七位作家寫了七個不同劇本,但在藝術委員會(一些由人藝德高望重老藝術家組成的立案組織)那裡卻都通不過。
「所以去年11月底,我代表香港去北京參加文代會時碰到院長張和平,他就說你是不是可以參與,我說這就不是我的長項,因為常年生活在香港,你要我原創可能還沒問題,但寫現代北京,實在不擅長。」但既然身為人藝培養起來的作家,繼《天下第一樓》之後又已24年沒為人藝寫過新劇本,於情於理,何冀平明白自己不能推卻。
她答應了張和平的請求,並用20天寫了千字大綱交給人藝。
張和平看完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很喜歡,你可不可以動手寫劇本?」這部戲預訂九月演出,六月必須要排練,整個流程意味著何冀平根本沒有時間。於是她暫停了手頭上的所有工作,用今年2月份的一個月時間完成了初稿。
「我從來沒有這麼快寫過話劇劇本,最快的也要八個月。」但這部戲秋天演出時,反響卻非常之好。
為甚麼多年身在香港,她卻還能看到內地社會缺乏甚麼東西?因為她寫的大主題就是「愛的回歸」。這個社會生活越來越富足,但是感情愈來愈淡泊,尤其內地,人心格外浮躁。「一打開電視,就看到家庭在打架、爭產、全是你爭我奪。」所以她想要寫這個主題。
一個老人院,其實是一個上百年的房子,房子很神秘,裡面住著幾個暮年老人,他們和這個房子各自有不同淵源。一個年輕女孩子作為房子的繼承人從海外歸來,原來打算賣掉房子,但隨著老人們的秘密一個一個被揭開,也使缺失愛的年輕人重新找回了愛的感覺,重新找回明媚的人生關愛。
人藝的第一代和第二代老演員朱琳(90歲)、藍天野(86歲)、鄭榕(88歲)、朱旭、呂中、徐秀林六人都很樂意加入演出。於是陣容一下就不同了,幾個老人家加起來在舞台上有五百歲,「他們的演技爐火純青,非常準確、到位、自然流暢,用真實的演繹和超一流的演技,去把握這樣一個愛的回歸,非常恰當。」所以何冀平覺得,是冥冥中有天意令她能這樣快完成劇本,又能集合這些了不起的藝術家共同參與。對於人藝而言,《甲子園》完成了集合五代人的精彩創作,而對何冀平而言,則是完成了她對人藝的承諾。
人藝院長張和平說,《龍鬚溝》是人藝上一個六十年的起點,而《甲子園》則是人藝下一個六十年的起點。
何冀平認為,寫劇本最重要的是立意。「你的立意如果不好,再有技巧也沒用。另外就是要有真情。」《甲子園》裡有她自己對人生的很多理解、很多真情,再加上技巧,從而完整,並打動觀眾。演出時幾乎每場謝幕五次都關不了幕,大部分觀眾都是流著眼淚走出去。出演男一號的藍天野也說:「我很慶幸在我的暮年時,演了一個我非常投入的角色。」他每次演起來都在掉淚,因為劇本中有一段敘述歷史的部分,其中很多歷史,就彷彿是他自己的歷史。
劇本創作是人生的歸屬
對何冀平來說,劇本創作可以說是人生的最大歸屬。她說:「我這一生都和劇本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從我開始寫第一個劇本到現在,我的喜怒哀樂都和劇本密切相關,所以我的記憶是用劇本去記憶——我正在寫那個本子的時候發生了甚麼事情,正在寫這個的時候又發生了甚麼,編劇和人生早已不可分割。」
很多人當初看《天下第一樓》時沒見過她,都以為她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但其實那時候她才30歲。或許她的創作相對而言都比較男性化,架構比較寬廣,能從一個飯館的興衰寫出人生、天下等更高遠的情懷。
劇本是她在人生體驗基礎上,進一步的提煉和昇華,並且她永遠不會追求「只到故事為止」。故事一定有,但卻一定不能只有故事,她的戲劇中融匯更深的,其實是自己對人生的深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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