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作者(右)與莫言於一九九八年攝於香港維景酒店。作者提供圖片
彥 火
莫言說,在《豐乳肥臀》小說中,寫上官魯氏的艱難經歷,與他母親那代人都有同一經歷。他在美國大學演講說道:
大饑荒年代,有一次,母親帶著我到田野裡去挖野菜,那時連好吃的野菜也很難找到。母親把地上的野草拔起來往嘴裡塞,她一邊咀嚼一邊流眼淚。綠色的汁液沿著她的嘴角往下流淌,我感到我的母親就像一頭飢餓的牛。我在小說中寫了上官魯氏偷糧食的奇特方式:她給生產隊裡拉磨,趁著幹部不注意時,將糧食囫圇著吞到胃裡,這樣就逃過了下工時的搜身檢查。回到家後,她跪在一個盛滿清水的瓦盆前,用筷子探自己的喉嚨催吐,把胃裡還沒有消化的糧食吐出來,然後洗淨、搗碎、餵養自己的婆婆和孩子。後來,形成了條件反射,只要一跪在瓦盆前,不用探喉,就可以把胃裡的糧食吐出來。這件事聽起來好像天方夜譚,但確是我母親和村子裡好幾個女人的親身經歷。
莫言在《豐乳肥臀》之外的其他小說,從來沒有當過歌德派,他執著自己的親身經歷和對社會敏銳的觀察,以他特有的筆法呈現出來。
莫言曾一再自嘲地說,「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孫子,是懦夫,是可憐蟲,但是在寫小說時,我是賊膽包天,狗膽包天,色膽包天。」這就是現實的莫言和文學的莫言的巨大反差,這種人性的扭曲是特定社會的產物。
隨著中國內地開放、文藝界思想的活躍,莫言接觸到外間的真正世界。他感喟地說:「從現在退回去大約四十年,也就是二十世紀的六十年代初期,正是中國近代歷史上一個古怪而狂熱的時期。那時候一方面是物質極度貧乏,人民吃不飽穿不暖,幾乎可以說是在死亡線上掙扎;但另一方面卻是人民有高度的政治熱情,飢渴的人民勒緊腰帶跟著共產黨進行共產主義實驗。那時候我們雖然餓得半死,但我們卻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包括美國人——都還生活在『水深火熱』的苦難生活之中。而我們這些餓得半死的人還肩負著把你們從苦海裡拯救出來的神聖責任。當然,到了八十年代,中國對外敞開了大門之後,我們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所以莫言重新審視他眼下的社會、他個人的遭遇和他身邊發生的人與事。
他曾表示,他經歷了三個寫作階段:一、把好人當壞人寫;二、把壞人當好人寫;三、把自己當罪人寫。
他進一步闡述:「在描寫歷史的悲劇時,我同時發現了歷史的荒誕性和歷史的寓言性,許多昨天還被看作神聖的事情,今天已經變成了人們口裡的笑談。許多當時似乎明白無誤的事情,今天已經很難分出誰是誰非。」莫言在小說中,希望從之前遮蔽他雙眼假大空的巨網中脫穎而出,還原真實的歷史。(《莫言的獲獎》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