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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24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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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喜酒不圖醉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3-07-24]     我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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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 拉

 我不會喝酒。這是到中國必須的堅持。第一次在中國吃晚飯,熱情的主人以白酒招待,盛意拳拳,客氣地說,這酒精只有50度左右,不會太嗆人。可是,據我所知,啤酒一般是2.5到5度之間。提出數據,就有一個比較清楚的概念。概念一分明,馬上明白這回是酒鄉低手遇到高手,坦白從寬為好:我不會喝酒。

 事實上我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喝酒。生活在以回教徒為大多數群體的國家,平常極少和酒親近。一般場合也不太喝酒,除非是華人的喜慶晚宴。真是無法拒絕的時候,也喝過幾杯的。可能水平不夠,感覺上酒的味道很難給予「甘美」這樣的好評。

 中國朋友一副非請你喝不可的樣子,讓人手足無措。搞得好像你不喝酒,就不當他是朋友。喝酒和朋友究竟有什麼相干?想不明白。可是他努力慫恿游說:「才這麼一口」。單是用眼睛看,白酒杯子確實是小號的,一副毫無殺傷力的無辜模樣,彷彿就一口幹掉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可是,嚐過滋味的同鄉小聲警告,切莫隨便亂舉杯,後勁很強的,而且只要一開始乾杯,等於誤會的開始,怕到時不得不無醉不歸。

 主人實在慇勤,會喝酒的同鄉最後不得已,真的乾杯。這一來,倒解除了我的為難,一下子所有的攻勢都往那邊去了。先是贈送掌聲,然後讚賞和鼓勵陸續有來:「好!果然把我們當朋友!」「還說不會喝?一口幹掉,高手呢!」「看你這好樣,不會這麼容易醉的。」「一定要再來一杯。」真是再來了一杯,就再無停止的機會,主人親熱地拉手說「酒逢知己千杯少」。看來只要接受了酒,就展開了友情的序幕。

 我在一邊喝礦泉水。沒有顏色,透明的,和白酒相似,但是,喝過以後的結果卻很大不同。第二天早上我知道了。同鄉很遲才下樓早餐,雙手按著頭,第一句話是頭很痛,還有,昨晚吐了一地。他很懊惱把持不住自己,投身酒海,又無奈地自我開解:主人如此慇勤,不好意思推辭。

 熱情洋溢的中國人是好客的民族。

 中國作家到南洋來,熱帶地區的南洋人同樣以陽光明媚的熱情招待,為讓中國作家了解多元文化飲食,每天安排不同餐點,中餐、馬來餐、印度餐、泰國餐和西餐等等。當南洋人以為費心盡力,沾沾自喜這回肯定叫中國作家留下深刻良好印象時,卻見到中國作家回去以後發表的文章,字裡行間竟有埋怨怠慢之意,認為南洋人缺乏禮貌,過於吝嗇,理由是「請飯居然沒有請酒」。

 當中國作家在文中不滿南洋主人時,南洋讀者閱讀之下,覺得中國作家未免太難侍候。

 說到底,是文化不同造成的誤會。回教徒不喝酒,生活在回教國家,很少人培養飲酒習慣,尤其是吃飯和喝酒一起進行這回事。午餐時間,飯後來杯咖啡,在南洋則是日常飲食習慣,大多人沒有先喚杯咖啡放在一邊聞香,還真吃不下飯,可是在中國人眼中,米飯時間如何配咖啡?

 中國人以請酒為款待客人的禮節。請飯時不來點白酒紅酒,起碼也要有啤酒。倘若無酒,即表示來客不重要。中國作家來到南洋作客,遇到沒有喝酒的飯局,在她心裡,她是不受重視和尊敬的被忽略客人。

 中國人愛酒,愛到有個句子叫「酒有別腸」,意思是凡愛喝酒,或是很會喝酒的人,肚子裡長有一條專門裝酒的腸子。當然是文人誇大之詞,但卻不討厭,讓人聽了覺得有點意思,遇到酒有別腸的人,往往懊惱自己怎麼沒有酒腸子,要不然,酒腸對酒腸,肯定要有說不完的知心話。見過太多喝酒以後便不停說話的人,而且開口便先聲明,我沒有醉。無論要講什麼,之前之後,或者話語中間,都不忘記添加一句我沒有醉。醉灑的人永遠不承認自己酒醉。

 愛醉的中國人卻不少,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晉代竹林七賢之一劉伶先生。日日狂飲,把酒當水,醉了就「脫衣裸形屋中」。有人頂不順他的驚世駭俗行為,罵他放肆。劉伶先生狂笑:「我把天地當居室,把屋子當褲衩,是你們自己跑進我的褲衩當中去,你怎麼反怪我呢?」有人笑他荒謬,有人讚他浪漫,他這話等於給「酒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下了註釋。流連於醉鄉,老婆苦苦相勸,劉先生毫無反應,叫工人扛了一柄鋤頭跟隨在他後邊,交代「醉死便埋我」。喝了那麼多酒,等如日夜將自己泡在酒罈子裡的人,最後並非醉死,而是跟普通不喝酒的人一樣,壽終正寢。不喝酒的人還真不甘願。還有另一好酒如命之徒,是在樓適夷先生的文章裡:一個開染坊的老闆,家業大,卻不理事,生意事全歸兒子處理,他每天只負責在舖子裡捉一把酒錢,泡在一家小酒店裡,喝得醉醺醺才回家,妻子和兒子如與他商量家事或商業事,他的回答是:別問我,就當我已經死了。甘願為酒而死的人,想必不少。不然也不會有酒鬼酒神酒仙酒徒等名稱。

 也有喜酒卻不圖醉的豐子愷先生。他每天的樂事之一就是晚酌,晚上來點酒,是對白天筆耕的一種慰勞。但他不喝白酒,因為容易醉,豐先生選擇不易醉的黃酒。他吃酒是「為興味,為享樂,不是求其速醉」。他曾見過喝醉酒的人胡言亂語,誹謗唾罵,甚至嘔吐,打架,這些人被他歸類為不會喝酒,違背喝酒的本意。一回在南京吃晚餐,遇到隔壁兩桌喝酒人,其中一桌聽口音是來自山東的北方人,據說山東人喝酒不是用杯的,用碗,大碗酒大塊肉,像小說中的豪爽漢子,另一桌帶有南方粵語口音的幾位年輕人,也在喝酒,雙方皆愛酒,卻沒因此成知己,反而不知為何兩桌子的男生吆喝起來,眼看著一場打架鬥毆即將開始,兩桌的女生頻頻勸和,無人理睬。吃飯的興致被澆了冷水,趕緊結賬,匆匆走出餐館,深刻體會到豐子愷先生的體悟。豐先生把易醉人的酒劃位等同不是好酒。他喝酒愛的是「使人醺醺而不醉」的感覺。這醺醺感覺應該就是周作人說的陶然境界。周作人聽人說,酒的樂趣是在醉後的陶然境界,但他卻不很了解這境界是怎麼一回事,因為他飲酒從來「似乎不大陶然過」。我在澳門聽當地朋友說:中國親戚過來澳門,帶他們去賭場,最怕他們贏錢。因為他們下個星期馬上又來了。再去賭錢,如果再贏,那更慘,變成每個星期都過來,最後結局往往是輸比贏多。周作人喝酒而沒有陶然過,這是好事,包他絕對不會變成酒鬼。我有過多次喝酒醺醺而不醉的感覺,確實無比美妙,但是,看人醉酒鬧事,不禁擔心自己酒後無法自律,出醜被眾人看到,因此,除非特別日子,偶一為之,不然我不鼓勵喝酒,有人勸酒時,我的回答永遠都是「我不會喝酒。」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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