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磊
唐代孔穎達說,「年有四時,時皆三月,三秋謂九月也。」一般而言,所謂三秋,指的是秋天最後一個月。在《滕王閣序》裡,王勃開篇提到的「時維九月,序屬三秋」,與孔講的是同一個意思。
秋天就像一葉扁舟,從酷夏的高峰跌宕而下。彷彿一夜之間,氣溫就降下來了。一夜之間,鳴蟬的琴聲開始嘶啞。這是一年中的黃金季節。在古代,在深秋,公子王孫成群結隊外出郊遊。寂寞的長夜,未央宮裡的女子坐在院子裡數星星。她們發現,北斗星的勺子柄已經由南轉而向西。
我想去看秋水。
在《天龍八部》裡,金庸寫道:「他又向玉像呆望良久,這才轉頭,見東壁上刮磨平整,刻著數十行字,都是《莊子》中的句子,大都出自『逍遙游』、『養生主』、『秋水』、『至樂』幾篇,文末題著一行字云:『逍遙子為秋水妹書。洞中無日月,人間至樂也。』」
呆子段譽,本是大理國的世子。不經意間闖入人間福地,有幸領略了一對神仙伴侶的綿綿情意。時至今日,逍遙子和秋水妹究竟是誰我一直沒搞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武俠小說是成人的童話,何須我等執意去揭開人家的面紗?倒是「洞中無日月,人間至樂也」的情懷,讓人動容。
莊子在《秋水篇》裡說,「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他又說,「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自然是偉大的,她的神奇與不可思議不容愚鈍的人類質疑和思考。生命是有限而短暫的,也不因個人的偉大或渺小而有一丁點的恩賜。古往今來,無論哲人還是暴君,都對生命的短促充滿了悲歎與無奈之感。倒是一些鄉村野老,心無掛礙,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令人羨慕。
《詩經》裡,有首著名的《擊壤歌》。詩人借一個農夫的口說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一個八九十歲的老頭子,津津樂道於自己的生活。他天一亮就下地幹活,日落西山時收工回家。他家的後院裡,有自己開鑿的水井。碗裡,有自己耕作收穫的糧食。帶上魚叉,就可以去河裡逮魚改善生活。再不然,去山裡下個套子,也可以抓到F子或者黃羊。中古時代乃至更為久遠時期的中國人,憑借肥沃的黃土和自然的恩賜,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山高皇帝遠,皇帝老兒的爪子伸不到的地方,就是人間的福地。
我喜歡莊子。在所有的古代哲學家裡,從來沒有一個人像莊子這樣與大地貼得更近,從來沒有一個人像莊子這樣超脫。秋高氣爽,站在浩浩蕩蕩的水邊上,看開闊的水面煙波浩渺,水鳥與遠處的雲霞結伴而飛。這樣的時刻,所有的煩惱都一掃而光。這時候,種種憂慮與困擾瞬間都作鳥獸散了。
站在高高的岸上,看秋風拂過後的渾沌,直覺那是一塊上古的璞玉。她浩浩蕩蕩地走著,不因人世的紛擾而停息。她就像一顆碩大的眸子,時刻關注著人間的喜怒哀樂。她是道法,是純粹,是平靜,是狂飆,是理智,是安詳。從沒有誰能像秋水這樣從容和淡定,她是上蒼之手,是萬法之宗。
秋水,有時是一個古代女子的名字,她長髮飄飄,神色嫵媚。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是男人的好知己,俠客的好情人。秋天伴你去郊遊,寒冷的冬天,能研墨鋪氈紅袖添香。
秋水,也曾是古代女孩子眼眸的別稱。那女子明眸善睞,在孔雀東南飛的日子裡,斜倚在西北方的高樓上,洞穿秋水,期望她的夫君能早日還鄉。
站在秋天的高台上,我癡迷於造物主深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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