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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姆特的畫作。網上圖片
文:馮 磊
二十多歲的時候,看街上穿得花花綠綠的人們,我有自己的偏好。
那時候,我喜歡白色或者黑色的衣服。再不然,就選擇淺灰作為自己的主色調。作為一個男人,我總是覺得,白色象徵朝氣,而黑色穩重大方,永不落伍。所以,那種白襯衫加上黑西褲的刻板,是我留給人的主要印象。
三十歲以後,我開始漸漸理解「絢麗」這個詞的意思。我開始知道,自己的人生,或許應該更寬闊一些了。這種寬闊,更多意味著寬容、接受和理解。
後來就看到了克里姆特的畫,並且為之一震。再後來,在很多場合,我都提到這個畫家。自然而然地,就有人開始問我:「克里姆特是誰?」
是啊,克里姆特是誰,他是何方神聖?面對質疑,我總是搖頭。
他是個畫畫的,已經死去一百多年了。我是個看畫的人,在一百多年以後偶爾知道他。然後,我和那些畫作交流,揣摩畫家流動的心緒,情感的熾熱,這就夠了。難道非要讓一個看畫的人跑到他的故土去憑弔一番、或者像徐志摩那樣寫詩朗誦並哀悼拜倫?這,總是些脆弱的文藝青年所為。
自然,如要我說,我還可以說出其他一些理由。比如說,我擔心與畫家近距離接觸以後,會滿懷失望而歸。再比如,我擔心以後影響看畫的情緒。少年時代,我曾對托爾斯泰非常景仰。但是多年以後,在毛姆的筆記裡,不幸知道了托翁的一些私事。從此對他大為不滿。雞蛋和雞的辯證法,看來是大有道理的。
克里姆特的意義,首先在於色彩的運用。他的筆下,出沒著一群妖嬈的女人。她們穿著絢麗的衣服從畫家的筆下走出來。她們身後的背景,無一例外具有鑲嵌畫的美麗。似乎刻意要詮釋生命的真諦。
與梵高相似,克里姆特也喜歡高調而亮麗的黃色。這是種容易激發熱情的顏色,高貴、奔放而熱烈。但是,克里姆特與梵高終究是不同的。梵高的向日葵和麥田,給人一種焦灼感和憂鬱的氣質。他的《十四朵向日葵》,就像十四顆驕傲的頭顱,那麼執拗、執著,肆無忌憚。又像十四顆炙熱的太陽,幾乎要把大地烤熟蒸透。——焦灼,總會讓人產生一種緊迫的感受,總會讓人喘不過氣來。
克里姆特不是這樣。他的亮麗,他的黃色,是那種明快的調子,透露出一些歡快的氣息。在一些靚麗的女子身上,黃色和朱紅色搭配,完成某種既莊重又活潑的儀式。——儀式,是的,他筆下的女人都在完成一種儀式。她們穿著大紅或者明黃的衣服,展示著自己的身段和象牙的皮膚。……我喜歡艷麗的顏色,青春少年時代的那種黑白分明,如今竟轉化為對熱烈的理解和期盼。我知道自己還沒有老。同樣地,我也漸漸地知道,對於生命而言,絢麗和奔放是何等的重要。一個對生活無比執著的人,必然是一個對生命有著獨特感悟的人。當更多的人選擇灰色或者黑白色作為背景的時候,我開始明白一種絢麗繽紛的執拗究竟意味著什麼。
是的,沒有什麼能夠輕易改變我們對生活的追求。就像一個女子,即使八十歲了,仍然難以忘懷自己做女孩兒時的幽夢。
克里姆特的大多畫作,都在表現女子。那些女子都站在畫布的中央,她們赤裸著身體,或者半裸著。她們身上的衣服,衣褶和紋理,就像是一汪絢麗的湖水,澄澈得逼人的眼。
有一幅畫作,畫家刻意表現人生的輪迴。畫布上,從左到右,他依次排列了三個女子:老婦人、年輕的母親和幼小的女孩兒。畫家為這幅畫取名為《人生的三個階段》,寓意,就像古希臘傳說中的那個謎語一樣:有種動物,早晨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這是一種宿命的滄桑。智者總是試圖通過種種途徑告訴我們,生命是有限的,活在當下永遠比沉浸在歷史的悲傷中有益和有趣。
但是,我總是習慣於將克里姆特看作是一個哲學家。他的畫作,我願意為它們取一個總的標題。我想,這個標題應該叫做《河流》。——有這麼一幅畫,畫家是如此進行構圖和佈局的:三個女子被招引到畫布上來,兩個黑髮女子,一個金髮女郎。她們有蜂蜜一樣的唇,都側著臉展示出某種嫵媚。她們都穿著裝飾著圓圈和斑點的衣服,那是種紅色夾雜著黑色的衣衫。她們就像一股活水,不,確切地說是三股活水。中間那個,像是一個美麗的漩渦。整個畫面顯得如此典雅和寧靜。
那是一汪水,是一條歡快的河流。克里姆特憑借這條河流的構圖,成就了自己。而她們,那些美麗的女子,用自己象牙色的皮膚和豐滿的乳房,更用絢麗的底色告訴我們關於生命——或者說,是一條河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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