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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茵的黃金》澳門音樂節提供
當我乘船過大海前往澳門時,我並未預期會觀看到一齣多麼雄奇瑰麗兼且現代主義啜核搞作的《萊茵黃金》,我只是想:為甚麼澳門國際音樂節可以毅然揭開了整部《尼伯龍根的指環》的序劇?這樣隆重的音樂、或曰綜合藝術的的盛事,為何已經在北京、上海都全套上演了,如今輪到澳門這樣一個嬌小的城市了,而香港的康文署官員們,依然在沒出息、沒擔當的因循苟且中屍位素餐?入場時我看到幾個康文署的冗員庸吏,他和她就像趁墟而至的小販,蓬頭垢面目光渙散的混跡於喜氣洋洋的熱情觀眾中,不知是問心有愧還是早已麻木不仁,總之他們與整個場面格格不入。
在一個香港人的心跳因《指環》的首演而引發憤憤不平之後,拉脫維亞國家歌劇院適時地向我呈現了一齣動人心魄的《萊茵的黃金》……
首先的驚奇來自指揮——一位俏生生的金髮碧眼的妙女郎!在我幾乎不敢相信所見之際,她已雙臂平伸,秀掌輕展,著名的降E大調三和弦曼妙輕漾,萊茵河水的詠唱在銅管的起伏啾鳴中響起,在眾小提琴的織梳中浪花四濺,象徵著德意志民族的誕生和甦醒。目前歐洲最頂尖的歌劇導演之一、挪威的Stefan Herheim,把第一場的萊茵女兒嬉水,變成三個坐在滑輪車上的Cosplay女郎,雖然身份曖昧,先是脫了日本女中學生的水手衣裙,繼而露出綠色魚尾裙的彷彿真身,最終卻與假扮老師授課的老色鬼Alberich寬衣解帶胡搞一番,這裡明顯有著日本AV對男人心底裡的頑童性幻想的後遺症,而且剎那間橫跨東西方,令我頓悟人類的普世淪落,已經被導演不動聲色地奚落暗笑了。
不落俗套的詮釋方式
第二場從諸神居住的群山,搬到一個中產階級的客廳,妙的是諸神中有貌似李斯特的神甫、手抱玩具天鵝的路德維希二世(那個給瓦格納資金蓋歌劇院的國王)以及形形色色十九世紀的黨政軍人士。不過,最妙的是,諸神之王的沃坦登場,他,索性就是一八五○年代客途瑞士的瓦格納扮相!飾演沃坦的Ralf Luks,是極為難得的「英雄男中音」,音量雖非巨大,但音色卻甘醇渾厚,令人聽覺上非常受用,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此乃聲樂藝術的彰顯也。《萊茵的黃金》中的沃坦仍然躊躇滿志,尚未因捲入指環的魔咒在歧路上陷滑如《女武神》的自我矛盾與神格分裂,所以導演在此序劇中讓他有理有據地以一個受人歡迎的形象出現,儘管現實中的瓦格納當時頗受新興的資產階級喜愛——鼎鼎大名的李斯特不僅首演了他的歌劇《羅恩格林》,而且還從自己不多的俸祿中向逃亡中的難民支付匯款;而年輕的大學教授尼采,不僅把新出版的《悲劇的誕生》題獻給瓦格納,還在書中大力頌揚古希臘酒神戴奧尼索斯(的原始生命力)精神。因為當時在他眼中,整個歐洲音樂乃至文化界中,瓦格納分別在歌劇韻文腳本、音樂和聲進行、指揮技術、舞台美術、文藝評論等各方面的創新創見,正是戴奧尼索斯精神的典型展現,這還不包括之後瓦格納根據自己的Music drama理念,把樂隊龐大的音樂火力隱藏在舞台較深的樂池裡,所建造的劃時代意義的拜雷伊特節日劇院——因為到那時,尼采已經不滿瓦格納的入世胸懷而與他決裂了,並且從而走入精神異常。
但在這溫馨的「諸神都還年輕」的第二場之後,導演Herheim再次呈現了一個扭曲變態的世界——甚至是他自己的心理扭曲:在舞台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納粹標誌—反卍字木架,第一場景的老色鬼Alberich在偷走萊茵黃金後,把黃金鑄成一枚權傾天下的指環,但是他在吹噓自己的隱身帽時,先是把自己變成一條巨蟒——導演叫他在台上解開褲鏈,把手伸進自己的襠中大呼「好一條巨蟒」已經幼稚無稽到暈,繼而變成蛤蟆時被火神雷神綁起來,就掛在那具反卍字木架上!這個略帶三分希特勒扮相的赤條大漢被綁在十字拐彎架上的場面,完全就是毋須解讀的精神錯亂bad taste。飾演Alberich的Oliver Zwarg唱做俱佳,是整台戲中最搶眼的歌唱家,可惜他的角色像個變形蟲,賣力但不討好。
出色的女指揮
回說年輕的指揮家,她叫Joana Mallwitz,在這樣一齣紛繁多變而又不乏哲學意味的作品中,她不僅指揮若定具有大將風度,把每個段落與演員的歌唱結合得精彩微妙,同時她的明澈的洞察力能在演出的進行中,把每一條主導動機詮釋得活靈活現,這種對瓦格納音樂道統的熟悉以至敏銳,令我聽來擊節讚賞!老實說,我聽過的現代絕大部分指揮家,他們在演繹瓦格納作品包括《指環》時,無論是美國的、荷蘭的、匈牙利的還是意大利的,都不如Mallwitz女士這種德意志式的明晰深度。因為,瓦格納的音樂在她的演繹下是充滿光華而幻化多彩的:從清冽的萊茵河湧流到最後熠熠生輝的瓦爾哈拉宮殿,這是一個新生代的《指環》的序劇,它不再令人望之生畏聽之生厭,相反,它讓我在兩個半小時的連續聆賞後心花怒放,甚至有些依依不捨!這固然與導演的多樣化巧妙處理分不開,但實際上更重要的,就是Joana Mallwitz能夠嫻熟地把多種音樂動機,在此對整個《指環》做了高度概括,令人對即將發展出的《女武神》更加期待。側聞這場《萊茵的黃金》的門票在兩小時內就售光了,如果明年能續演《女武神》,觀眾上座率應是水到渠成的。
散場後遇到一班香港Wagner Society的青年朋友,它城相識,真有說不出的高興和唏噓,只有互道珍重。 ■文:蕭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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