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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系列之一
人一想到莊子，就聯想到逍遙自在、樂觀無憂；其實，那是誤解而已。下文是莊子對人生的體驗，箇中充滿悲情、苦澀。他說：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小恐惴惴，大恐縵縵。……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齊物論》
譯文：「人睡了，心神總仍交織煩惱；醒來，形體又得敞開，不得不與外界交往，煩擾紛沓而來。每天，人要與不安的心神搏鬥；這些不安，……小則令人驚恐，大則教人慌亂。……日夜更替在我們眼前出現，可悲的是，人卻不知其所從來。」
這段對人生狀況的描述很真實、但很可悲！人無論睡或醒，都充滿焦慮。每天，人一打開眼睛，總是身不由己的要應付許多人物是非，令人心力交瘁不已。更可悲的是，人不知道這些焦慮從何而來？由何萌生？
破妄執須跳出狹隘觀點
莊子對這問題作出了診斷，也開出了藥方。他認為，人之苦惱，皆源自妄執，妄執源自比較，人把貧、醜、賤、夭等事物看為負面，皆因人心中有貧富、美醜、貴賤、壽夭的對立。要破除對立，人就要跳出一己之框框，改從另一觀點看事物；這樣，人會發現世事的差別原來不大，對立是可以泯滅的。這叫齊物論。
齊物論的讀法應為：「齊、物論」，而非「齊物、論」。兩者的分別是：前句中的「齊」字是動詞，並非形容詞；意謂人須用自己的思維，把本來參差不齊的事物削為等齊──至少把差距拉近。當中關鍵處是主體的醒悟，別人代替不了；而每一泯滅方式都可不同。下為數例：
上世紀60年代王澤先生在《老夫子》系列中，曾畫過一輯叫《水虎傳》的長篇漫畫。當中說及老夫子等三人由時光機回到宋代，他們見到宋徽宗，大蕃薯拿出了香港小孩常玩的、一毫就有數顆的「波子」向宋徽宗炫耀；皇上大為驚嘆，以為是夜明珠，願意以高價換取。波子與夜明珠同值，令人啼笑皆非；在彼為貴，於此為賤，價值差別？哪有這回事？當黃金遍地，人還會貴黃金而賤石頭嗎？很多時，人以為某些事物煞有價值；可能，價值非在事物本身，而在人的妄執之中。
價值差別源於心理作祟
筆者小時候，很羨慕別人有牛奶喝；特別是人家在你面前炫耀，挑釁你「陰陰（編者按：長洲小朋友所用的口語，意即逐小點、逐小點的在（敵）人面前吃，以戲弄他人、增加他人痛苦。）食，隔離小狗沒得食」，從口至心，總是癢癢的。但後來經過仔細觀察後，筆者發現其人的誇耀，有效期只10多分鐘；因為，不多久，他就把牛奶喝完。他只能誇耀：「剛才陰陰食，現今小狗沒得食。」這種誇耀不值一哂，因為，他的「好食」只剩下記憶；類推，我也可以說：「很久以前我也陰陰食，現今你也沒得食。」情況雖不盡同，但卻接近。很多時，有些價值差別，只是心魔作祟而已；這種說法好像有點阿Q，但深想一層，也不是自欺欺人，事實確如是。
筆者很喜歡到粉嶺坪輋的長山古寺，寺內清幽雅致；寺後一條山路聽說是從前書生考科舉須走之路。寺門上一副對聯：「長亭惜別，古道瞻歧，雨笠塵襟人日日；山鳥吟春，寺花送曉，煙鐘風磬我年年。」很感人。想當年，書生上路盡在此行，迷茫之情可想而知。但退一步想想，人無論多富貴、多顯赫，到頭來還不是「日日雨笠塵襟」、「年年煙鐘風磬」？功名與否，也許分別不大。
沒有經歷苦痛的人，是不會了解莊子的齊物論的。莊子的知音全都飽歷滄桑，如李白、陶淵明、蘇東坡。李白怨「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陶淵明嘆「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蘇東坡喟「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這些都是滄桑的話。把莊子想像成灑脫浪漫、不吃人間煙火的人，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逍遙，是他的人生理想境界；齊物，是解決苦痛之道。
筆者最近校內有同事不幸英年辭世，舉校悲痛；倘若有人問齊物論還適用否？筆者會這樣回答：齊物論，未必可把人生一切苦痛消解，但可減輕。■圃丁
作者簡介：現職中文教師，大學畢業之後，全情投入教育事業之中，一晃眼30多年。知命之後，回歸中國文化；躬耕校園一隅，推廣儒道，自得其樂。
隔星期三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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