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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馮 磊
寒冬臘月，小土房的窗外掛滿冰掛，長長的冰錐足有一尺多長。一覺醒來，我發現屋子裡非常亮堂，於是掀開被子下床，在尿盆裡撒尿。這時候，奶奶慌慌忙忙地跑進臥室裡來，她踮着小腳，手裡端了冒着一縷白煙的火盆。瞬間，屋子裡變得煙熏火燎且溫暖起來。
三十五年前，魯南農村家家戶戶都有火盆。至於泥盆的加工，一般都選在農閒時節。
大人們先去地裡取來黃土，然後找些廢棄的麻繩，用柴刀剁碎了，放在一起攪拌成泥。和好的泥塊被放在屋簷下，定期澆些水，稱為「醒」。再後來，他們會取來一個瓦盆，把它用水淋濕了，並且在外面抹上一層草木灰。目的，是避免出現泥盆和瓦盆黏在一起的現象。
「醒」好的泥最終被攤成泥餅子，做活兒的人將一大塊泥餅「纏」在瓦盆的外周，就像給人圍圍脖那樣。然後捏盆口、做盆底，最後拿到陰涼處陰乾。這樣，一個泥盆就做成了。
烤火是北方人冬天的一大樂趣。早晨做飯的時候，母親會提前將燒得正旺的樹枝從鍋底下撤出來，放到火盆裡踩實了，隨即端到屋裡去。還有的時候，會提前準備一些木炭，為火盆續一把火。
一家人坐在火盆前，奶奶往往要在火盆裡埋一塊土豆，母親則坐在旁邊做針線活。有時拿着剪刀剪窗花，或者剪「鞋樣子」。至今我仍然記得，母親的針線筐子裡有裝訂好的一摞《紅旗》雜誌。那些舊的雜誌裡，夾着數十張剪好的「鞋樣子」和窗花，紅彤彤地非常漂亮。
家人圍坐在一起，父親偶爾會講些故事給我們聽。故事講完了，火盆裡的土豆也烤熟了。撕開土豆那燎得黑乎乎的皮，一股香氣撲鼻而來......更多的時候，孩子們走家串戶，在鄰居家的火盆旁聽一個姓張的老男人講古。他從孟姜女哭長城開始講起，一直講到一九五七年本地人集體外出挖露天煤礦為止。在他的故事裡，狐狸和獐子都是通人性的，柳條是可以接骨的，思念親人的萬喜良的遺骨見了水是冒咕嘟的，我們村裡的二喜子是只有半拉子屁股的......
--那個叫二喜子的復員軍人，早年參加了國民黨的軍隊，不久被解放軍俘虜，最後參加了抗美援朝的戰役。在一次戰役中，身為汽車兵的二喜子駕駛着一輛裝滿槍支彈藥的卡車遭遇了美國人的轟炸，他們那支車隊中的四輛卡車被敵軍引燃爆炸。命大的二喜子死裡逃生，順利歸隊的他發現自己屁股上掛了彩，一下子昏迷在地上。
寫這些文字的時候，一些老人均已經去世多年。擅長講故事的老張，也已經在七十四歲那年含笑而去。在物質極端貧乏的時代，在天寒地凍的日子裡，那些圍在火盆旁邊講古的人內心是平靜的。他們沒有太高的奢望，一年到頭只能吃幾次豬肉。那個時代的孩子，最大的幸福莫過於春節期間能夠吃一頓餃子。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從來沒有想到可以住在裝有空調的屋子裡，或者躺在供了暖氣的房間裡度過漫漫冬夜。
火盆，千百年來我們祖祖輩輩一直在使用的火盆，已經成為永久的記憶。今天，當我再次回想起這些東西，我發覺那其實是一種關於童年、關於親情的溫暖記憶。
二零零一年，我貸款買了房子。父親高高興興地來到城裡，他圍着我那一百平米的頂樓轉了幾圈，大笑着說了句話。父親說，「這不是欺祖嘛......」
對此，妻子極為不解。但我是懂得父親的，站在旁邊，我輕輕地笑了。■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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