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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屈全繩詩詞隨感
馮其庸
我與屈全繩先生相識多年。謹知他任職軍營，長期戍邊，曾於新疆軍區、南疆軍區、總政及成都軍區任職，之前未見他有文學作品面世。今天讀到他的詩集，品味其中「金戈挑明月，鐵馬嘯深澗」、「夢中鄉關幾回路，不知此身在天涯」、「投鞭當斷長河水，揮師敢掃千丈霾」等鏗鏘之句，不禁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之感。
屈詩質樸凝重、氣勢開闊、充滿哲理性的思考，又透出一種軍人的陽剛之氣和強烈的愛國主義、英雄主義情懷。我自覺其特點有三：其一，題材廣泛。既有對大漠邊關軍旅生涯之生動描述，亦有對親身經歷之重大事件的忠實記錄，還有對祖國和人民的殷殷深情。如此廣泛的題材，得益於作者四十餘年風雪邊關、春雨京城等多年軍隊工作之經歷，亦得益於東南亞、歐美、拉丁美洲數十國之行之閱歷，還得益於其出身農家、荷鋤一畝之情結。其二，思想深刻。屈詩狀物言志，借景抒情，每每觸及事物本源，人性深處多有頓悟，一些精彩語句或可傳世。其三，表現形式多樣。作品引古使典，為我所用，讀來活潑靈動，異彩紛呈。
此外，我還想到，在我國的文學史上，素有邊塞詩之傳統，其中的高適、岑參，尤以邊塞詩著名於世，以其詩歌內容，皆寫邊塞異域風光而氣象遼闊、風格雄健也。在宋代也有邊塞詞，如范仲淹的《漁家傲》就是一例，而辛稼軒有不少名詞，都是寫軍旅生活，其中也不乏邊塞（見註解）的內容。我讀屈先生的詩詞，自然而然地想起唐宋的邊塞詩詞來，我感到屈先生的不少詩詞，是當代的邊塞詩詞，也無絲毫誇張。如他的《自度曲．登嘉峪關》：「大漠落日飛塵，不見陽關路。催馬追星月，臥沙枕秋露。」《崑崙雪》：「崑崙冰山齊天高，大漠號角驚飛雕。鐵甲碾碎熊羆夢，萬里關河競妖嬈。」《臨戰》:「邊塞暮秋滾狼煙，男兒熱血沸關山。莫道書生戎裝新，腰下猶懸三尺劍。」《訴衷情．大漠秋點兵》：「祁連山嶺秋來黃，大雁唱蒼涼。河西路上風緊，暮色罩沙場。裝甲響，土飛揚，炮衣張。兵從天降，西望陽關，先取敦煌。」《雪夜野營》：「正月飛雪漫崑崙，寒透帳篷戰馬喑。夜來枕戈臥冰川，曉看紅柳報早春。」此外他的《戈壁行》：「催馬走沙洲」，《神仙灣感懷》：「驅車崑崙上高原」，《戍邊二題》：「日出崑崙莽」，「天山飛雪急」。《庫車行》：「龜茲老城舊戍樓，古道飛塵草木秋。將軍策馬登高台，英姿不讓定遠侯。」《輪台宿營》：「南出天山百里峽，輪台城上飛黃沙。夢中鄉關幾回路，不知此身在天涯。」讀這些詩，真正使我感到「鐵馬金戈入夢來」。這樣的詩，他寫得很多，我不可能都引出來。我們讀以上所引的詩，說它是新的邊塞詩，是我們時代的邊塞詩，難道有什麼誇張嗎？說它是新的邊塞詩，當然與古代的邊塞詩不同了，根本不同的是主觀的精神境界不同和客觀的時代環境不同，至於邊塞的地理風貌、氣候條件和邊境時有的緊張形勢，應該是大致相同的。但就是因為前兩者的不同，所以屈先生的新邊塞詩顯得壯志凌雲、浩氣貫空，顯得雄風千秋而沒有古代邊塞詩蕭瑟的一面。此外他的《讀史》：「呂后謀稱制。」《訪賈誼故居》等詠史詩，也是意味深長，發人深思的。一位戎馬倥傯的將軍，怎麼會變成一位下筆千言，放懷長吟而且動人心魄的詩人呢？有一首《夜讀》給我們透露了一點消息：「夜來吟讀不覺曉，皓月清燈兩相照。窗外畫眉啾聲近，朝霞一片天際燒。」詩人給我們透露了他刻苦夜讀的情景。古往今來的大詩人，無一不是從刻苦中來的。我們從李白、杜甫、陸游等大詩人的經歷中都可找到這一點。詩人屈全繩也是同樣的情景。詩人還有一首《秦川吟》：「夢迴狄寨望秦川，故園一別四十年。鐵馬冰河疏勒城，電閃雷鳴玉門關。燕山腳下讀孫武，金沙江畔再緊鞍。老卒自知夕陽紅，風雨兼程不偷閒。」這首詩，可以讓我們看到這位將軍兼詩人的高尚情懷，依舊是「風雨兼程不偷閒」，這種自始至終的刻苦勤奮精神，軍功纍纍而依舊刻苦自勵的襟懷，多麼令人敬佩！這首詩與另外一首《元旦抒懷》「為官莫做弄權人，解甲重讀千字文」對讀，更能感受到他高尚的情操。
當然，詩無止境，屈詩有極為豐富的生活基礎，有他獨到的意境，唯願他今後在鑄辭、遣韻上再加錘煉，還能更進一步，更上層樓。在此，我謹題小詩一首，贈屈全繩先生：
崑崙一別十三年，又到詩城拜杜仙。
怪道詩思清似水，原來心底有靈泉。
橫刀躍馬儒將風，壯志如山氣似虹。
屈大夫和辛棄疾，雕弓詞筆一般同。
（本文作者馮其庸，著名紅學家、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院長。）
註：辛棄疾時代的「邊塞」與唐詩裡的「邊塞」在地理位置上是完全不同的，不能誤會。這裡只是取其邊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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