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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的櫻花。
朵 拉
「看，那邊，是櫻花呢！」有人興奮地喊了起來。
車子繞着山路慢慢往上開，山道兩旁皆是山和樹。每個轉角都有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紅迎面而來，嫵媚多姿，絢麗多彩，令人目不暇接。
之前在蓮田餐廳吃飯，主人告訴我們陽明山是台灣的大型自然公園，氣候溫和，一年四季有花開。梅花、茶花、桃花、水仙花、櫻花、李花、海芋花、杏花等。春天的賞花期是在2月21日至4月5日，在這一個半月的花季期間，漫山遍野，百花盛放，慕名到來陽明山看鮮花爭妍鬥麗的海內外遊人多達兩百萬。
我們正逢燦爛的花季，導遊指着巴士外頭說，這裡人稱「草山春色」，是台灣十大美景之一。原來陽明山國家公園在滿清統治時代，因盛產硫磺，官府擔心有人匿藏在樹林間盜竊硫磺，於是定期放火燒山，結果整座山不是光禿禿，便是只長五節芒，大家省略了芒草的芒，稱此地「草山」。1950年，蔣介石為紀念明代學者王陽明，將「草山」改為陽明山，山上並立有王陽明塑像。
細雨紛紛的春日，太陽時隱時現，園裡的萬紫千紅在召喚車上的遊人，一下車但見廣場邊的巨型「花鐘」。以綠草為底，遍植五彩繽紛的不同花卉，整點即播放悅耳音樂的花鐘，是陽明山知名地標之一。
背着花鐘照相，抬頭便看見，不遠處的山坡上，密密植着櫻花樹，這時一團團粉白，一簇簇緋紅，兀自綻放和凋零。那喧囂又恬靜的盛開和墜落，那熱烈無比卻不出一點聲息的強烈衝突，教我雙手掩着嘴巴，不敢開口，深怕被震撼的心會從口裡跳出來。
落櫻是雪。這下明白了！
日本俳句喜歡以「花吹雪」或「花雪」來形容櫻花。倘若說眼見為實，眼前落櫻正如雪花不斷地飄灑，難怪「天也醉櫻花，雲腳亂蹣跚」，老天也為層層疊疊在怒放的櫻花陶醉，更何況為花醉的人，腳步情不自禁朝向櫻花林走去。
喂喂！同來的作家在梯階上喊我，大家先去看瀑布，不要走散了呀！驚艷的人回魂過來，攀上梯階跟着大隊往大屯瀑布區走去。
住在熱帶的人是在日本文學中初識櫻花。許多年來只開在書面上像夢一般的櫻花，安原貞室的俳句「哎呀連聲讚，花落吉野山」，今天終於實現在陽明山。
後來看到魯迅寫日本「上野的櫻花爛漫的時節，望去也像緋紅的輕雲」。緋紅的輕雲這時就在梯階左邊的樹林裡閃現，葱鬱翠綠的林子，時不時點綴着一兩棵櫻花樹。雖然在書上認識了櫻花，卻不深入，名字詩意得讓人手足無措，甚至怵目驚心的：緋寒櫻、瀑布櫻、彼岸櫻、山重櫻、綿雲櫻、淡墨櫻，都限於在畫面和文字上，沒去認真學習和研究，也許，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竟然真的有機會和櫻花相遇吧。
就像所有的意外一樣，櫻花突然在瞬間迎面過來。那年受邀到加拿大和當地畫家交流，旅遊巴士穿過溫哥華島的維多利亞市區，我們目的地是北部的布查特花園。玻璃窗外的行道樹，懸滿簇簇團團的鮮花，在初春的風中絮絮晃蕩飄搖，那動人的風姿，叫我抑止不住，打斷導遊阿肯對溫哥華的介紹，插嘴問道：這是什麼花？阿肯看也不看就回答，櫻花。他也知道他自己的華語不夠標準，說完又加一句日語SAKURA。我沒有回話，拿起相機，不停地拍攝。那個時候攝影需用菲林，過後尚要沖洗，才能見到相片的效果。阿肯不是嘲笑，只是好笑：到了布查特花園，有更多更美的花。他說得沒錯，只不過，那些花，不是櫻花。
之前，一心認定看見櫻花的地點，是在東方的日本，卻在位於西方的加拿大和櫻花首次相會，從此益發相信緣分這回事。
這趟台灣行，世界華文作家交流會，安排在三月，非為櫻花來，卻又巧逢櫻花在盛開，這份因緣際會確實難得。只因邊開邊落的櫻花，怒放的姿態僅僅數日便開到荼蘼。俗語的「櫻花七日」，說的正是花期之短暫。櫻花離樹後，要再看花，就等明年三月再來吧。只不過，重來的時候，惆悵的是，那花不是這花呀！
阿肯說了SAKURA，車上便有人唱起日文版的「櫻花歌」。譯為華文的歌詞和曲調一樣充滿悵惘：「櫻花呀櫻花呀，陽春三月晴空下，一望無際的櫻花喲，花似雲朵似彩霞，芳香無比美如畫，去看吧去看吧，快去看櫻花。」
去看吧，去看吧，快去看櫻花，一再催促聽歌的人，別再拖延，別再等待。紅色、白色的櫻花在空中緩緩飄蕩，翩翩起舞，一個轉眼，似錦的繁花萎頓在地上，鋪開一條紅白的花地毯。
樹林裡的瀑布是美的，若有似無的小雨飄灑着，遊人不多，靜謐得可以聽到瀑布的嘩嘩聲，水邊的空氣極其清新，大家都捨不得離開，然而心裡牽掛着山坡上那些璨璨發亮的櫻花，拍過幾張照片便循着原路下山，半路在亭子間休息時，遇到很小很小的蜥蜴爬在竹子欄杆上，有人說不是蜥蜴，是變色龍。它卻沒有變色給我們看，聽到人聲說話也不吃驚，似乎小得還不懂害怕。一路下梯階，時雨時晴間，竟有蝴蝶在花叢中飛舞，聽說陽明山有蝴蝶130種，其中有些是獨有的。白色有黃花點的蝴蝶，很像我平時在自家花園晨運時遇到的那種，應該就是很一般的牠們了，從來不相信自己運氣有那樣好。
遇到櫻花季，已經是最好的運氣，「在櫻花樹下，沒有陌路人」，都是愛花才來此相聚。櫻花樹下的人，不停不停地按相機，芳華如此易逝，人們在替櫻花焦急呀。
日文有「花見」二字，意思是在櫻花樹下舉行露天的賞花大會。每到春天，日本人不忘安排「花見」儀式，提醒人們「當下即是真」，珍惜眼前花，也珍惜眼前人。步履緩慢地穿過繁華輝煌的櫻花樹，所有的良辰美景，永遠都稍縱即逝，流連忘返的人們，唯有不斷地回頭。
人們替櫻花感歎，粉白緋紅的花兒，卻悠然自若地開着，落着。
空氣中飄浮着一股濃郁的花香味，一切如夢似幻，那如雨的花瓣，還在墜落，落在身上，眷戀着，捨不得掃落，拎在手上思量，帶不帶走呢？
終於放下。
雖然倉皇匆忙，總算沒有錯過這一場櫻花的開落，這就已經足夠。
等到全部的人上車，導遊把下一個節目告訴大家：北海岸的風光在期待旅人的到來。從陽明山經過金山再到石門，接着到淡水晚餐。
車子往下山的路開去，有人在車上喊着：「看，那邊也有，也是櫻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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