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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星
在老家的山野中，有很多荊棵。這種植物枝條呈灰白色，顏色比較淡；而葉片則是綠色，掌狀鋪展着。枝條上的葉片比較稀疏，本身也不美觀；荊棵的花藍紫色，是一些密密麻麻排列的細碎小花，單花比大米粒還小，即將凋謝時泛白。
二十多年前，跟着母親上山拾柴禾，碰巧了會在坡地上拔出幾棵。荊棵的枝條不夠粗壯，做柴禾關鍵靠「根部」。也許，本地人通常說的根部應該是塊狀莖，因為在那個叫根又像根的大疙瘩上，還生有一些細短的根鬚。我對荊棵沒做過研究，不敢妄加推論。
老家的山上不缺荊棵，時常見到，卻一直沒怎麼產生過興趣。小時候，有時忙忙活活朝荊棵叢中跑，絕大多數是因為荊棵花上落了隻美麗的蝴蝶；要不就是在荊棵枝條上發現了一窩小鳥；再不就是有蜂巢等其他東西。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單純因為荊棵就高興地手舞足蹈過。荊棵沒有耐看的枝葉，也沒有令我喜愛的花朵，普通得就像路邊的一塊石頭。
荊棵的枝葉，不管多茂盛多綠嫩，羊群和兔子這些家養動物都不願意吃。當地人去山上拾柴禾，遇上在淺土生長的荊棵，用力一拔如果能拔便拔出來，拔不出來就撒手不要，頂多割下靠地的枝條。荊棵的根有圓有扁有長有短，奇形怪狀的，啥樣都有。塊頭越大的，越難以拔出。它們的生命力極強，生長在岩石縫隙的土壤裡，懸崖峭壁的裂隙中，亂石遍佈的河溝裡，只要有那麼一點點土，它們就能存活。
長大後，我知道了荊棵的另一個用處：做盆景。做盆景用的荊棵，都有一個大塊頭的「根」。整棵荊棵，主要賞根，葉子和枝條，只是生命的點綴。把生長了十幾、幾十甚至上百年的荊棵從野外挖出，移栽在精心挑選的花盆中，再搭配以各種石塊充當假山，藝術美感即躍然眼前。這時的荊棵，比生長於夾縫中時，感覺上好出許多。而荊棵地下的那個大塊頭，即使死掉了，也照樣可以用。在夾縫中被塑形過的荊棵根，可做成天然根雕，若是品相好、年歲長，個個價格不菲。
即便如此，我對荊棵依舊沒多大興趣。關鍵在於，我不喜歡它的枝葉、花和種子。我對那奇形怪狀的根是有些好感，如果能嫁接上一種耐看的枝葉，開出漂亮的花，我也許也會像喜歡移栽荊棵的那些人一樣，不惜艱辛地去山上挖幾棵移栽到花盆中。在城市公園閒逛時，我曾誤以為花壇裡的紫薇樹與家鄉荊棵是同一個品種。它們之間有說不出的相像。
乍看上去，紫薇那藍紫色顫嘟嘟如泡脹銀耳般的花朵，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風兒吹過，顫巍巍，煞是美艷。假如能把這種枝條嫁接到荊棵的根莖上，一個奇形怪狀的根上面，長出一些細長的枝條，枝條上整齊排列着卵圓形小葉片。在幾根枝條的中心位置，一朵朵花兒簇擁在一處，如薄托盤狀疊壓浮舉在中間。這就真是一處美景了！
但荊棵和紫薇，應歸於不同科屬，不可互相嫁接。我從未喜歡過荊棵的枝葉和花朵，卻種過荊棵，甚至不止一次，只是都沒成功。將荒山野嶺中的生命力旺盛的植物，移栽到家中，往往會死掉。荊棵能在只有少量泥土的崖縫岩縫中生存，栽到土壤肥沃的地方，卻難以存活。我們這兒到處有山楂樹，有一種少見的野山楂苗，長到二十多厘米高就有了大樹的樹形。在一根根纖細的枝條上，能開出滿樹白花。為它們的美麗所傾倒，我曾與同伴費了大力氣，連續兩年將它們從壩堰上刨出來，只可惜，兩次都給栽死了。
荊棵盆景，我在書報電視上見過，鄉鄰和朋友中沒見誰栽養過。科裡的曾叔，家中栽了不少花，其中一盆是荊棵，冬天時移栽進科室。那時落葉了，荊棵根上挑着兩根食指粗的枝條，像半枯了一般，沒有一點生氣。新年過後，我給科裡的花卉澆水，突然發現那根「乾枯」的荊棵條上，鼓起了螃蟹眼樣的綠芽子。到了三月末四月初，野外的荊棵才開始冒芽，隨後科內的荊棵就開花了。
科裡那棵荊棵冒芽時，我跟曾叔提起過荊棵不易移栽，他告訴我那是因為移栽的時令不對。包括科內那棵，曾叔一次移栽的三棵都活了。還有一棵根部極像麒麟。這些荊棵被曾叔直接栽在單位的花壇中，本想緩過苗來再入盆，可是去年春天剛發芽，就被人偷偷拔走了。
我和曾叔說，在我們村東頭大約兩里地的山溝溝裡，有兩塊一上一下疊壓在一起的大石頭，石頭的縫隙中長着一棵根部呈扇形的荊棵。聽村裡人說，它至少長了四五十年。為了保險起見，我回家時抽空拍了幾張照片給曾叔看。看過照片，曾叔表示可以移栽。只是，必須得等到荊棵開始冒芽時才能進行。此後，曾叔到野外觀察過幾次，科內的荊棵即將開花了，野外的荊棵才開始冒芽。
曾叔提前準備好了開石頭的釺子和鏨子，早上九點多，我們駕車出發。到老家後，我們喝了會兒茶就扛着鐵掀、炮釬、錘頭等趕往野荊棵的所在。山溝溝是山洪暴發沖刷而成的，近二十年沒發大水了，河溝早成了乾溝。這荊棵不好挖。我們計劃先把上層的石頭掀掉，再將它刨下來。定下方案，我們便開動了。頂層的石頭，不是完整的一塊，而是相互疊壓的三塊。要挖出荊棵，必須得撬掉東側的兩塊。我們試着用炮釺撬了撬，能輕微鬆動，然而卻不可能撬下來。曾叔找來的釺子鏨子，這回派上用場了。
這些東西，當過石匠的都會用。曾叔沒當過石匠，以前卻經常見別人用，也曾嘗試着開過石。而我們這代人，見過開石的次數不多，更鮮少有人實際操作過。所以，曾叔開石的時候，我只能蹲在一旁打打下手。即使已經把一塊石頭開成兩半，但撬動起來仍是很費勁。找不準撬動點，石頭就紋絲不動。這就和指動石一樣，只要找準了着力點，用一根指頭就能戳動數萬斤的大石頭。曾叔和我一邊幹活一邊閒聊，他說，撬石頭也得懂得槓桿原理，怎樣省勁怎樣幹。
從上午十一點一直努力到下午兩點多，我和曾叔才合力挖出了荊棵。挖出來後發現，那是擠壓到一起的三棵荊棵。雖然，挖荊棵時，大石碰掉了兩塊巴掌大一兩厘米厚的豎扁根，也蹭裂了已經冒芽的唯一倖存的兩根細枝。但我們都感到既惋惜又幸運。因為，三棵荊棵的根部都很大，其中一棵的根部，還有點兒像中國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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