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樹廣
一年內,在港見到王蒙先生兩次,覺得他不僅是大作家,更是幽默大師。去歲四月十五日晚,先生在灣仔會展中心演講「我的文學人生」,將文學形象比喻為花生豆,牙齒好但沒錢時買它時可以想像享受到吃它時的感覺;牙掉了但有錢時,則可以想像到吃它時的快樂。說到為慶祝自己八十大壽和文學創作一甲子,他要出版一千七百萬字、四十六卷本的《王蒙全集》,但要想將其搬回家可不容易,他特意配備了拉桿箱方便大家運輸。
第二次見面是前不久的一個晚上。他受香港作聯之邀,蒞港出席「華文文學在世界的傳播--第二屆兩岸四地華文文學講座」。第一眼望他,發現先生略顯憔悴,心想畢竟是八十多歲的人了。一開始,王蒙坐在主席台上,我右手鄰坐一位端莊優雅的女士輕聲說:「王先生太累了,可別打瞌睡啊!」原來,她就是王蒙先生的新太太單三婭女士。
與去年「我的文學人生」時侃侃而談相比,先生對「城市與文學」講得不多,只是強調「只要人還在用文學表達情感和記憶,文學就不會消亡」。講真的,先生的「表現」不像一年前那樣揮灑自如,我略感失望。但落座後,餐桌上的王蒙像突然換了個人,他的詼諧、幽默和睿智像一根火柴,立刻點燃了餐桌上的氣氛。他先向身旁的作聯會長潘耀明大吐苦水,「潘會長,不管你高興與不高興,我都要提抗議,講話前一定要吃飯,餓肚子講話哪會有精神。」他還透露了一個「秘密」,先吃飯後講話大概是遺傳了父親的DNA 。他的父親是北大哲學系教授,「飯前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但吃過飯後,特別是一頓美餐之後,一定會神采飛揚,妙語連珠!」原來如此,我這才找到先生幾分鐘前無精打采的原因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簡直就是王蒙先生的演講主場,所講的俄羅斯笑話,讓人忍俊不禁,比主席台的演講精彩許多。一個笑話說的是:蘇聯赫魯曉夫時期鼓勵多生育,如果一個家庭生十個孩子會獲得「英雄母親 」稱號,並獲得一筆數目不菲的金錢獎勵。話說一對夫婦生了九個孩子,只差一個就可以當上光榮的「英雄母親」,一天丈夫壯着膽對妻子說:看,你只差一個就能當「英雄母親」,拿到一大筆獎勵了。我年輕時去中亞處女地墾荒三年多,在那裡有一個相好,生了兩個孩子,把他們接回來的話,就可以湊足十個了。沒想到妻子大度地說:這有什麼呢,領回來吧!當丈夫興高采烈地把孩子領回家後,發現自己的孩子少了兩個。這時,妻子神秘地告訴丈夫:「你去墾荒不在家時,有兩個孩子的爸爸是別人,現在讓人家給接走了。」
王蒙講完這個故事,他自己和大家一樣笑得前仰後合,繼續大聲評論道:「蘇聯女人真給中國女人爭氣啊。這真是女權主義的勝利!真給中國的女人們解氣!」望着王蒙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你很難想像他年輕時就被打成「右派」,在偏僻荒涼的伊犁農村一待就是十年,文革後又經歷從文化部長回歸作家的「鳳凰涅槃」。單三婭女士小聲說:「你看王蒙高興的,他就喜歡講笑話,吃了飯,講起笑話來什麼都忘了!」
我不禁想起曾讀過王蒙一篇短文《我喜歡幽默》:浮躁難以幽默,裝腔作勢難以幽默,我希望多一點幽默,不僅僅是為了一笑。一個沒有幽默的國家是難以存活的,就像一個沒有幽默感的人是難以存活的一樣。毫無幽默感,誰敢跟他打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