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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莉
古代中國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對佛教和出家人的態度如何，難以知曉了，大略也只能在文學作品和歷史故事中，發現一二。古代詩人詞人，比如王維、蘇東坡，和高僧都有交往，受佛教的影響，他們的禪詩禪詞，禪意盎然。然而，他們並不是虔誠的佛教徒，不會恪守佛教的戒律。近代的《紅樓夢》也如此，有戲謔佛教的情節，但其根底的精神，還是佛教的--無論曾經如何繁華似錦，依然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再看魯迅的《祥林嫂》，大約又稍有了解，對目不識丁的底層百姓，佛教亦可提供「迷信」的部分，讓他們的心靈有所仰賴，對悲苦的人生有所解釋。祥林嫂的「迷」，現在在我看來，大約也在修六度之一的「忍辱」。受「辱」，並不怪罪別人，只怪自己，只是自己錯。抱着這個想法，倒也是一個篤信虔誠的佛教徒了，所以祥林嫂沒有「恨」，只有「自怨自哀」--她的悲劇，佈滿了「偶然性」，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有「恨」的是魯迅，但他對筆下的祥林嫂又深含同情，這「恨」就轉向了「慈悲」。
民國馬一浮曾說，佛教昌盛並延續至今的一個原因，是它獨立於政府，受十方供養。所謂「受十方供養」，就是受民間供養。能受民間供養，源於它在民間有深厚的基礎，所以生生不息、延綿不絕。即使「文革」期間歷盡「法難」，僧人被迫還俗，寺院被園林局收管，然而一旦開放，它又鮮活了。
我們這一代生長於「文革」後的，在劫後荒蕪的文化中，對一切都感到疏遠陌生。我們所受的教育，是在斷絕與國際主流社會交往的封閉情況下，清洗了種種傳統文化的教育，只被灌輸一種意識形態，思維的僵固和刻板是其後果。這種僵固和刻板拒絕兩個方向的文化滋養，對外的，對歷史的。在八十年代開放後，各種西方文化蜂擁而至，我們大約是邊排斥邊吸收；同樣，佛教逐漸恢復的時候，也有難以接受的一面。
一回在杭州佛學院居士班上課，講授淨土宗的宗淼法師說，多半人都不太主動和師父交往、親近，即使是問衛生間在哪裡，看到師父也是躲開的。我聽了，不禁一笑。這是我過去的實況，大約也是大多數人的實況。
由於「無神論」的灌輸和「破四舊」的法難，過去受十方供養的佛教，民間基礎薄弱了。也許還如虛雲老和尚所言，「秀才是孔子的罪人，和尚是佛的罪人。」或者如佛陀在世時已有預言，末法時期，有披着袈裟的魔王波旬破壞佛法。大約整個社會追求GDP的浮躁，波及一切，信仰也難免。內外夾擊，借佛斂財的負面新聞，不斷曝光，也是令眾生疏遠的原因之一。
現在的出家人，弘揚佛法，大約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艱難。
和出家人接觸，會產生「穿越感」，皆因「文革」造成文化斷層而隨後又只抓經濟發展的緣故吧。
去過泰國，很喜歡這個愛微笑的國家，每個人都十分友善客氣，我以為是佛國的緣故。後來，更願意認為這是一種「民族性格」，因為它的無煙工業--色情業以及「人妖」的存在，令人不解了。也許這就是「佛教」「民主」國家的一種相安無事？然而，想到過去的中國，儒、釋、道三種文化盤根錯節、相互影響滲透，「青樓」卻也是飽讀詩書的官宦們從不迴避的去處，也就釋然了。白居易的《琵琶行》，是對「長安倡女」發出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惺惺相惜：「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西湖西泠橋畔的慕才亭，紀念的是南齊才情出色的名妓蘇小小。只是這位才女遇人不淑，被貴為宰相之子的阮郁拋棄，而明末清初的才女名妓柳如是，則被位高權重的錢謙益以娶妻之禮迎娶進門；被貶廣東的蘇東坡，為其出身歌女的侍妾王朝雲修建了「六如亭」，其名出於《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古代中國是「雅」的，讀書人被才情打動，也是尊重了女性的「智力」和「才華」，地位的貴賤倒也因人而異地獲得了一時的「平等」和「解放」。過去的讀書人吸收佛教，吸收它的知識和智慧，滋養心靈，某種程度上，也實現了佛教的教育目的。
佛教是豐富的，各人皆可各取所需。
現在的知識分子和政府官員，深受「無神論」的影響，病重到徹底失去靈魂的程度，更無法和古代讀書人、官宦仕人相提並論，缺乏超越淡泊的人生態度，更不可能有詩意人生，大約沒有成為社會的蛀蟲，已屬幸運。尤其知識分子成為了職業，研究佛學的，較之五四時候的梁啟超、胡適和熊十力，相去太遠，不堪卒讀。讀過一本佛教史，差點扔到窗外去。作者總免不了用無神論來批判一番佛學，就好像文革時期一切學問都要用馬列主義來批判一樣。這思維的潛移默化，大約是真正切斷歷史的利刀。一回，一個朋友讀了《地藏經》，和我討論其中的語言，令人覺得比買櫝還珠還可笑，與其批評建立於信仰之上的語言問題，不如篩選可能符合自己需要的佛教知識吧。
突然，又想起宗淼法師說過，批評佛教，首要的是不要斷了別人的慧根，令人疏遠佛教，聽聞不到佛法，無法受益佛教。--推衍一步，批評佛教的人，亦不要斷了別人的慧根。從反面去研究佛教，也難說是和佛法結緣的一個殊勝路徑，於是又釋然。明代藕益大師，少好儒學，誓滅釋老，後聽聞《地藏經》出家，成為一代集大成的高僧。這也是佛教的誠懇，有慇勤勸請，也尊重別人的選擇，所謂佛度有緣人。--這便是自信的「受十方供養」，因為它滋養十方。■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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