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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的花兒。 網上圖片
翁秀美
雨,時橫時斜,時疏時密,澆透了大地。待小些,撐傘走向湖邊,天天相見的花兒,彷彿舊友,等我前來。
雨中的花草樹木紅的愈紅,綠的愈綠,花在枝上排着隊,既繁茂密實又彼此相讓,花瓣花蕊沾滿雨珠兒。湖邊水竹芋的修長花莖上紫色翩翩,睡蓮的深紫淡紫愈加動人。花木高高低低,靜立雨中,清甜的呼吸與細語,在雨絲中飛揚。
看花兒,出神,若是她們會走路,世界會是啥樣?花們會走向哪裡?又想,如果花兒真的會走,自由地想去哪就去哪,那麼對於人來說,就相應地不自由,同時同地,既見不到熟悉的美麗風景,也沒有了對遠方的期待和對季節的盼望。
花們輕輕搖曳,似乎在說,我不走,我在這。
是的,花兒不走。從來不走。正因如此,花們經風見雨,苦樂同承,年復一年,依時而開。對一朵花,靜靜凝視,花顏嬌美,千年前的詩畫從心中跳出,如夢似幻。沉香亭北,名花傾國兩相歡,人花合一的雍容華貴;杜家園林,花兒鋪就的春色,開啟杜麗娘對青春的眷念;僻靜的柴門小院,門未叩響人未來,女子與桃花也正開得嬌艷,無慮無憂。燦爛芳華時,花兒記得杜甫也有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的喜悅,流年暗換中,隔着簾幕遙遙聽到易安居士「應是綠肥紅瘦」的無奈憐惜。還有那木槿,朝開而暮落,生命只有一天,李漁說,此花應與萱草一起種,萱草使人忘記憂愁,木槿使人懂得愛惜生命。
花兒不走。花開一季,再見來年。正月梅花二月杏,五月石榴六月荷,豐厚的泥土,陽光,雨露,滋養着花兒,一時春華秋色,各有風姿。若是亂了次序,便違了自然法則。嬌弱柔美的春花走進寒冷冬日,恐不會有秦觀眼中「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的詩情畫意,和風細雨尚且如此,又怎抵得過冰凌冷雪?而凌寒而開的梅花若是突發奇想,改居環境舒適的夏季,或者也難有高尚的操守與錚錚傲骨流傳後世。
尊重時序,順應自然,花們靜靜守望着美麗的花期與夢想。
因為固守,古人對花愛之惜之,倍有深情。除百花的生日「花朝」節之外,還依花季,每月挑一種當令的花兒,再挑一位與此花關係密切的歷史人物作為花神,頗為浪漫。當花兒被移栽至庭院溫室,開至盛時,或簪在美人鬢邊,人花俱艷;或被連枝剪下,盛入瓶中,伴一室琴棋書畫,低唱淺吟,沾一身雅韻。而更癡者如灌園叟秋公那般愛花至誠,不顧性命地守護,以至感動上天,被封為護花使者。
因為固守,泱泱歲月中,花兒有自己獨特的姿態,各自的生命情調與性格品行。陶淵明做了第一個垂青菊花,引菊為知己的人,只為菊花不畏秋霜的精神與自己的孤傲氣節相契合。周敦頤「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只為蓮是花中君子。據說徐志摩喜愛西湖畔的蘆花,因為蘆花最能看出人生世代的轉移更替。
自然的格局早成定式,洛陽有牡丹,揚州有瓊花,杭州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花兒不走,而人,倒是在這世界裡各處行遊,登山看水,訪古問今,自然美景裡留下多少紅塵遊戲。走着走着,便看淡了,於是,將身心隱退,融入恬靜的花草田園。花兒不語,看人來來去去,閱盡世事,數遍風煙,開時盡情地開,落時安然地落,安分隨時,年年交付一個承諾:我沒走,我在這。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雨打風吹,多情多感的愛花人漸行漸遠,花兒依舊在,在屬於自己的時令裡,相遇清風,明月,陽光,雨雪,寂寞着,也繁華着,在一處,靜守,生息。時光經過,拂過花梢,捎帶着花兒的前塵往事,來到今天。看眼前千嬌百媚的花兒,不須問,仍和千年前一般模樣,一種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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