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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壁殘垣。 網上圖片
文:王江鵬
《西廂記》裡崔鶯鶯甫一亮相,便檀口輕啟道「可正是人值殘春蒲郡東,門掩重關蕭寺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只是相比蕭寺,相比這天冊金輪武則天娘娘敕賜,後來又有着崔張愛情添色的普救寺。如今的蒲郡,則顯得異常的衰敗與寂寥了。
在太原讀書時,每次從家中返回學校。火車東出潼關不多時,總會與永濟市擦肩而過。當年的蒲郡,如今的永濟。千百年來,得盡了滔滔黃河水的滋潤,成為晉西南一帶依偎在母親河懷裡的小家碧玉,佔盡了風流。自然而然,屢次旅途的錯肩,令人不由不惦念着這方藏身於大河之東的無邊秀色。
來到永濟市的時候,是一個春日的早晨。熙熙攘攘的小城裡,車水馬龍,喧鬧聲一如往常。然而,卻顯得異常溫馨。只是這兒,卻不是我們旅行的終點。緊促的行程安排裡,除了想要一訪早已因崔張愛情的渲染成為傳奇的普救寺,以及屢屢於唐詩中一露壯麗的鸛雀樓,最縈懷的則是已然萬千繁華都如煙的蒲郡--蒲州古城了。
出行之前,已於相關書籍中獲知,古書裡所習見的「舜都蒲阪」中的「蒲阪」,即在蒲州境內。確切地說是在如今的永濟市張營鎮舜帝村一帶,舜帝村舊稱「諸馮村」,《孟子·離婁篇》中云「舜生於諸馮」,蓋即指此。至今村中還保存着康熙五十九年三月穀旦,「奉直大夫知蒲州事加三級紀錄肆次董仲敬立」的「大孝有虞舜帝故里」碑。此後,歷周秦漢魏,這方土地的行政稱謂屢有變更。然而不論如何變遷,新的稱謂裡「蒲」字卻始終保留。直到北周時,方正式更名為「蒲州」。爾後,這個名稱便一直沿用了下來。而唐代蒲州城的無限繁華,更是成為這座城池的榮耀。此後千年間,王朝更迭。蒲州古城卻一直修繕沿用了下來,治所也幾乎從未離開過蒲州城。直到民國三十七年,也就是運城戰役結束後的次年。當時的永濟縣與虞鄉縣被合併為永虞縣,縣治遂方從蒲州城正式遷出,設於兩縣之間的趙伊鎮。爾後,到了一九五八年,蒲州一帶由於屬黃河三門峽水庫水利工程淹沒區,因此城中的居民們悉數遷出,只留下了一座空城依然挺立。後來由於中蘇關係的破裂,蘇聯專家撤離回國,三門峽水庫水利工程也因此未按原計劃實施。於是,坐擁着千年繁華的蒲州古城從此便告別了人間煙火,開始被逐漸遺棄,也開始一天天荒蕪了起來。
我們一眾人抵達蒲州古城時,湛藍的天空下這座古城遠比我們所想像的荒涼與衰敗。幸而來的時候春日融融,四處叢生的嫩草,夾雜着些不知曉名字的小花,給這座古老的城池平添了些許生氣。當年固若金湯的城牆早已經隨着時光的侵蝕,隨處可以看到坍塌的牆面。最嚴重處,城牆磚也早已剝蝕殆盡,裸露出裡面的土牆。
繞着城牆周邊,走着走着便來到了古城的西門。西城牆一帶,因為沾了城外蒲津渡的光,成為衰敗的城池當中唯一一處近年來得到略加修繕的地段。當年盛唐時的蒲州古城西門,正對着不遠處的黃河,當着蒲津渡。因而,便於西門門洞上券有「蒲津」二字。也正是在西門城牆的廢墟上,望着眼前的大河滔滔,才能感受到這座城池當年的繁華氣象。門外的渡口,想必當年也是舟楫往來,商旅頻頻。也是行人如織,熱鬧非凡。在《西廂記》裡,「書劍飄零,功名未遂」的張生進京趕考,行路之間,便來到了蒲州古城西面的黃河岸邊。書生意氣,秀口如蓮,出語便道「九曲風濤何處險?正是此地偏。帶齊梁,分秦晉,隘幽燕。雪浪拍長空,天際秋雲卷。竹索纜浮橋,水上蒼龍偃。東西貫九州,南北串百川。歸舟緊不緊如何見?似弩箭乍離弦。」短短的六十五個字,如今讀來,與蒲州城的山川形勝,城外的黃河波濤相比照,仍舊覺得是那麼貼切。
其實,早在唐代,鑒於蒲州城地理位置的重要與城池的繁華,玄宗開元八年,便「置中都,改蒲州為河中府。」雖然後來又「罷中都,依舊為蒲州」,但從這一立一廢中也能窺見當年的蒲州的重要性。《舊唐書·地理志》裡便有蒲州「又與陝、鄭、汴、懷、魏為『六雄』,(開元)十二年,升為『四輔』」的記載,可供印證。同時,也由於蒲州城「在京師東北三百二十四里,去東都五百五十里」的樞紐位置,因而,蒲州城也就成了當年士子們進京趕考所必經之路了。想來當年蒲州城裡的酒旗招展,來來往往歇腳的士子們的身影也必不少見。舞榭歌台,煙柳繁華,留下的詩畫與佳話自然不少。只是像張生與崔鶯鶯那般天地間的妙姻緣,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緩步走進蒲城古城,城裡早已經不是舊日模樣。當年熱鬧喧囂的街市,當年巍峨森嚴的府衙,當年書聲琅琅的學宮,當年香火繚繞的寺觀,早已經藏在了雲煙裡。如今,荒蕪的城中,取代它們的卻是雜亂開墾着的田地,是亂石,是野草,是偶爾一見的魚塘,是碧空裡喧鬧的鳥雀。所幸的是,古城中央的鼓樓依然矗立在原地。儘管翹角飛簷雕樑畫棟的樓閣早傾頹殆盡,只剩下磚土結構的主體建築,剩下嵌在樓門上的那方「迎薰解慍」的匾額,令偶爾造訪此地的遊人遐想與憑弔。不過,站在這座城池的中心,遠望着四面斷斷續續的城牆。當年盛唐時的錦繡與榮光,依然能夠想像得到。
從蒲州古城離開時,天色已近黃昏。殘照中的古城池,浸在晃動着的夕陽裡,顯得格外的耀眼與荒涼。除了烈烈隨風作響的野草,箭一般沒入高柳的飛鳥,迴盪在耳邊的卻是《桃花扇》裡蘇昆山的感慨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於洪武四年重築的蒲州城牆,基址卻不出唐時的範圍。歷經明清的修繕,最終於上世紀革故鼎新之際,連帶着城池一道被廢棄。於今,也該有五六十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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